芳華若夢 . 第二結局 . 破綻
月色下的水潭邊,陵越和百裏屠蘇席地而坐。
“師兄,長歌,功夫很雜,卻不是甚麽門派正統學出來的,而且……”
“而且,有天墉城武學的影子。”陵越接口道。
百裏屠蘇點點頭,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陷入沉思。
不知怎的,陵越突覺有濃重的悲涼自百裏屠蘇身上散發出來。明明自己就在他身側,他卻似陷入無盡的孤寂之中。
“屠蘇?”
百裏屠蘇隻是望著水麵出神不住。
突地,百裏屠蘇起身,解下衣衫,半**走進潭水之中,就在水潭邊,靠著水潭邊的岩石慢慢坐下,又慢慢沉入水中。
看著水麵慢慢淹沒百裏屠蘇的頭頂,陵越的心似乎跟著沉入水底。
停留片刻,水花四濺,伴著嘩啦啦的水聲,百裏屠蘇自水中坐起,背靠岩石,仰望著夜空,不言不語。
“長歌,我們必定留不住。”許久,百裏屠蘇低低道:“他是那般驕傲!”
“長歌與天墉城必有淵源,”陵越歎息道:“真想弄個清楚明白。”
“師兄,明日一早,長歌離去,我想要跟著他去看看。心中的疑惑,總要解開。”
“也好。”陵越思量片刻,點頭道:“我在穀中照料,你盡管放心去。若能為他做些甚麽,再好不過。”
百裏屠蘇點點頭,出神地看著天頂。
陵越順著百裏屠蘇的目光遙望向星空,夜幕上有顆一閃一閃的小小星辰,雖然微小卻璀璨奪目。
“屠蘇……”陵越輕聲問道“想她了?”
百裏屠蘇不答,仰望著深藍色的夜空,漫天星光下,恍如這世上隻剩下他一人……
“若是想她……便想罷……我在這裏看著……誰也不會發現……”
“師兄說甚麽,我不明白。”百裏屠蘇淡淡道。
陵越並不理睬,隻是自顧自道:“也不知她……究竟在哪裏……究竟是死是活……”
百裏屠蘇突地又陷入沉默,過了良久,方低低問道:“我究竟哪裏露出破綻?”
陵越輕歎道:“你偽裝的很好,並沒有一星半點破綻,所有人都以為……有時候我也懷疑……你已全然相信……隻是華胥一夢。”
“既如此,師兄如何察覺?”百裏屠蘇垂下眼睛,看著水麵上星空的倒影。
“就是半點破綻也無……才讓我更相信……你知道一切……我實在太了解你……你再也沒有用葉笛吹奏過《有鳳來兮》……千萬年隔世都不會忘卻的東西……已然刻在你的魂魄裏……可是那曲子吹起來……就成了最大的破綻…...心底隱藏的情緒也多少總會暴露出來……”陵越歎一口氣:“依依機關算盡,卻忘了這一點。”
“她沒有算漏,也沒有忘記,隻是無解。”百裏屠蘇閉上眼睛:“《有鳳來兮》,吹或不吹,都是破綻。發生過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完全徹底的抹去……”
陵越拍拍百裏屠蘇的肩頭:“晴雪和芙蕖對這曲子沒有那麽敏感,在她們那裏,這算不得破綻……”
“不。我知道,大家都在假裝而已,假裝以往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夢醒來……一切恢複到最初……甚麽也沒有改變……過往的一切……都成了禁忌……”百裏屠蘇輕輕搖頭:“就讓它禁忌下去罷……誰也不要再提……”
“你……”陵越遲疑著問道:“你究竟如何察覺?我們究竟有何破綻?”
百裏屠蘇搖了搖頭:“慧蝕之傷、焚情之痛,無解。焚寂之傷卻可痊愈。故而,她令焚寂出劍,在我心口補了一劍,就在慧蝕劍傷之處,令我傷重昏迷,再以尚蘊之力救治,昔日無解之傷,就這般消失的無影無蹤。實在好計謀。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會恍惚,是不是,真的隻是個夢。時日若久,也許我真的會相信,隻是個夢,一夢華胥。她實在用盡心力,可惜……”
“可惜甚麽?”
百裏屠蘇歎道:“可惜,劍傷雖可痊愈,心痛卻不能消除。”
“焚情之痛不能消除?”陵越大吃一驚:“這些年並未察覺你心痛之症!這……這……當真無解麽?”
“並非此意。”百裏屠蘇閉著眼搖搖頭,右手按住了心口:“慧蝕之傷、焚情之痛,確是已然解決。隻是,每每想起她,心痛難名……”百裏屠蘇突地如魚兒一般直沉入水底。
陵越怔怔地看著,半晌回過神來,才察覺這許久百裏屠蘇都未從水中浮起,凝神細看,百裏屠蘇雙目緊閉,懸在水中,隨著水流,起起伏伏,陵越大驚,忙探身提住百裏屠蘇衣領,將他自水底拉起。
百裏屠蘇劇烈地咳嗽著,陵越忙用一掌貼在後背緩緩輸入真氣。
“屠蘇,”陵越見百裏屠蘇緊閉雙眼,滿麵水濕,突然就明白了,歎息著道:“自回到霧靈山澗,你總是喜歡一個人泡在這潭水中。我原不能明白,這潭水冰寒刺骨,因何喜歡泡在這裏。晴雪和芙蕖私下裏十分擔心,還道你禦控不得體內的極致陽熱,需要以此冷卻。直至今日我才明白……泡在這潭水中……若是傷心……便沉入水底……便不會有人察覺你落淚……便是這樣……掩藏著自己對依依的思念……今日……是傷心的厲害麽?”
百裏屠蘇不答,隻是按著心口喘息。
“你可記得當日是誰向你出劍?是誰那般狠心,令你傷重垂危到那般境地,昏迷足足半年才醒來,醒來卻也神思混沌,前後足足三年才漸漸好起來。玉泱送你回來,卻甚麽都不肯說。難道是……玉泱麽?他如何下的去那般狠手!”
百裏屠蘇輕歎一道:“玉泱置換了紅玉姐,師兄想不出是誰置換了我麽?”
“是……誰?”陵越蹙眉問道。
百裏屠蘇自潭邊岩石上取過焚寂,“錚”的一聲出鞘,輕聲道:“出來相見罷。”
焚寂之劍,紅光暴盛,待紅光慢慢熄滅,一個緊緊裹在黑色鬥篷之中,大大的風帽掩蓋大半個臉孔的男子,無聲無息出現在百裏屠蘇和陵越麵前。猙獰的玄鐵麵具之下,蒼白的唇緊緊抿著。
“玉泱?”陵越驚愕出聲。
那黑衣男子一麵緩緩將麵上玄鐵麵具摘下,一麵道:“我叫凰來,也可以叫我……焚寂。”
陵越怔怔看著與玉泱一般無二的麵孔,那麵孔上,卻有些不同於玉泱的陌生的冷硬。
“以魂魄入劍,三魂七魄,因劍之性而受甄選,魂魄分離。慧蝕陰劍,取天地兩魂三魄為劍靈玉泱,餘的主魂四魄,置換太子長琴,或者說百裏屠蘇,成為焚寂劍靈。”百裏屠蘇自潭水中起身,慢慢將衣裳穿回。
凰來緊緊抿著嘴唇,向著陵越行了一禮:“師父。”
陵越臉色煞白,手抖得厲害,慢慢搭上凰來肩頭,半晌隻顫聲道:“……受苦了……”
凰來嘴唇動了動,卻轉身又向著百裏屠蘇行了一禮:“主人,有何吩咐?”
“主人?”百裏屠蘇黯然。
“劍靈奉禦劍之人為劍主!”凰來淡淡道:“主人不必顧念我與玉泱,我二人皆是非道之人,世俗親情,早已不做奢望。”
陵越輕聲歎息。
“為解慧蝕之傷、焚情之痛,凰來奉命出劍,請主人寬恕。”
百裏屠蘇苦笑一聲,遙望向天頂。
漆黑的夜幕,繁星如塵,仰望著浩瀚銀河,目光卻似乎失去了焦點。百裏屠蘇的背影,孤寂地猶如一道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