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幻夢江湖 . 榿木妝盒
依依……也是天墉城弟子……也曾為天墉城九死一生……天墉城上下……本就不該避諱……更不該忘了她……(陵越)
夜裏再次失眠,過往一幕一幕在眼前閃現不住,頭腦竟是越來越清醒,心中無數疑問,卻不知該語誰人知。直至破曉,百裏屠蘇才昏沉沉小睡片刻,也不過一刻,便再度轉醒,卻是頭腦昏蒙、頭痛欲裂。
百裏屠蘇單膝跪在陰泉邊上,雙手掬起刺骨陰寒的泉水,將臉孔深深埋在掌心。掌心傳來的直入骨髓的陰寒,瞬間躥入腦顱,百裏屠蘇生生打了兩個冷戰,頓時清醒過來。
“屠蘇。”
背後傳來陵越的聲音。
“師兄。”百裏屠蘇忙忙起身,一麵扯了帕子將臉上水濕抹淨,一麵應到。
陵越托著一個一尺見方的三層小木盒走進來,其上雕刻著諸色花卉,十分精美。陵越直走到妝台前,將依依妝盒內事物一一揀出。又打開小木盒,將內裏事物一一揀出,也是胭脂、粉簪、螺子黛等女兒家之物,原來小木盒竟是個精美無比、巧奪天工的妝盒。
百裏屠蘇不明所以,隻是看著。又見陵越又將自依依妝盒內揀出的胭脂等一一放回小木盒之內,擺放整齊。
“給。”陵越將小木盒遞到百裏屠蘇麵前。
百裏屠蘇接在手中,卻不知陵越之意。
“拿去,送給晴雪用。”陵越轉頭繼續整理依依妝盒。
百裏屠蘇看著捧在手中的小木盒,沉默不語,腳下也未挪動。
陵越突地停下手下的活兒,看著握在掌心的桃花胭脂,半晌卻道:“拿去罷,這妝盒有兩個,一模一樣,一個給了芙蕖,一個給晴雪,都是世間罕有的極品,便是俗世皇宮裏的嬪妃公主也沒有這樣精巧的東西……較依依這個要好上很多……我救了榿木族族長的獨子……榿木族的神工才答應給我做這妝盒……本是想放在這裏收藏依依舊物……她也喜歡這些精美的女兒家東西……如今……罷了……拿去給晴雪用罷……”
百裏屠蘇與陵越相處時久,陵越心中所想自是了然於胸,故而隻是垂著頭道:“師兄是怪我將依依的東西給晴雪用麽?是怪我動了依依的東西麽?”
“是!難為你還記得!”陵越轉身看著百裏屠蘇,語氣中有隱隱壓抑的怒氣:“你答應過我,會讓陰陽洞保持依依在時的樣子,分毫不變!”
百裏屠蘇垂頭不語,隻是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極盡精美的妝盒。
“晴雪既然用過,便不再是依依的東西,你拿去給晴雪用罷。”陵越見百裏屠蘇垂著頭,並不爭辯,隻得努力平抑自己的心緒,轉身繼續拾掇依依妝盒,放緩語氣道:“雖比不得你們桃花穀的東西,也是我費盡心思尋來的,也不算太差……將就用罷。”
“師兄,我是有意。我不想要依依變成我和晴雪之間的禁忌。我希望,我和晴雪可以提起依依,可以坦然麵對這個人、這個話題、這段過往。”百裏屠蘇歎息道:“你與芙蕖何嚐不是如此!難道,我們要一直回避麽?”
“便要破壞依依的世界?”陵越再難忍耐,轉身看著百裏屠蘇冷笑:“靈玉洞中,封鑒大哥,將墨梅寶座一份為二,明知相差甚遠,你亦不惜與他性命相搏!在這陰陽洞中,你卻要親手毀壞一切麽?”
“師兄,你冷靜些!”百裏屠蘇上前握住陵越手腕道:“既然你接受了芙蕖,我接受了晴雪,便要直麵一切!避諱依依,這不是長久之計!”
陵越一振手臂,掙脫百裏屠蘇,冷笑道:“我自然接受芙蕖!隻怕過不了自己心裏這一關,接受不了現實的是你!一連兩夜,你都在陰陽洞中過夜,留晴雪獨守空閨,難道不是難以麵對,難道不是難以接受?”
“師兄,我隻是需要時間,我若接受便是真的接受,不會像師兄,接受了芙蕖,卻始終心有芥蒂,不敢承認依依犧牲自己換取芙蕖重生的現實!”
陵越怔住,複又冷笑起來:“你是想提醒我……依依……永遠都回不來了麽?你是想告訴我,如封鑒仙長所說,魂魄都已撕裂,保全這些死物又有何用麽?”
百裏屠蘇沉默的搖搖頭。
“我知道……依依回不來了……可我就是想要為依依在天墉城留一個位置!你別忘了,她也是天墉城弟子,也曾為天墉城九死一生……天墉城上下……本就不該避諱……更不該忘了她……”
“可是師兄如此,教芙蕖和晴雪情何以堪?依依的東西,她們碰都碰不得,她們會以為,依依在我們心裏,如神明一般高高在上,是她們永遠都難以企及的……這種重壓……她們承受不住……重生本非她們所選……依依撕裂魂魄亦非她們所選……芙蕖和晴雪是無辜的……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那種……被迫接受卻無法抗爭的無奈和絕望!師兄怎能如此殘忍?”
“住口!”陵越喝到,冷冷而笑:“好一個重壓,好一個無奈,好一個絕望!”
“師兄!”百裏屠蘇無奈的喚道。
“你如今果然大不同!一旦有風晴雪,你便像換了個人一般,你還是百裏屠蘇麽?你還是我那個師弟麽?”陵越吼道,雙目圓瞪:“風晴雪的無奈?風晴雪的絕望?風晴雪的重壓?屠蘇……你真讓我失望……依依若有一縷殘識存在於此間,你如此的偏私,教依依如何承受!她已然做出此等犧牲,為她留一片清淨的天地,留一個隻屬於她的簡簡單單的世界,沒有紛擾,沒有糾結,沒有抉擇,不行麽?”
百裏屠蘇聽到此處,已是再難承受,按著心口,眉尖緊蹙,欲要張口爭辯,卻又覺陵越之語在情在理,竟是無言反駁。
陵越逼近幾步,直直逼視百裏屠蘇:“你若做不到,何苦來此?回你的蘭汀閣,舉案齊眉、閨房之樂豈不是好?何苦在此作踐依依!你怕你和風晴雪的鶼鰈情深,依依不能得見、不能知曉麽?”
“不要逼我!”百裏屠蘇低低吼道:“你怎知我的痛苦?沒有人比我更痛苦!依依結局無可更改,可晴雪,她還要活下去,我不想她如依依一般,在煎熬苦痛中一日一日度過!師兄,若對芙蕖有一星半點憐惜,也不該教芙蕖承受這些!”
“不要把芙蕖扯進來!不要用芙蕖來掩蓋你對風晴雪的偏私!”陵越一把抓住百裏屠蘇胸前的衣襟,冷笑道:“芙蕖知曉,我要為依依留著這裏,我要為依依留個簡簡單單的世界!芙蕖理解,這是一段應當被幹幹淨淨收藏的記憶。我從未覬覦,從未有更多奢求!而你不同,你心虛,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向風晴雪證明……”
“師父!師叔!”
陵越和百裏屠蘇聞聲一窒,陵越丟開百裏屠蘇的衣襟,轉身雙手撐著妝台,緊閉雙目,努力調整呼吸,控製自己的心緒。
“玉泱,你怎的來了?”百裏屠蘇輕聲問道,想著玉泱定是將自己與陵越爭執盡數看在眼裏,頗有幾分尷尬,又擔心玉泱與陵越一般心思,責怪自己將依依之物予風晴雪使用,心中忐忑不安。
玉泱輕歎一聲,慢慢走上前來,將木妝盒自百裏屠蘇手中取過,走到依依妝台前,打開來,將內裏風晴雪用過的事物一一揀出,放回依依妝盒之內,又將陵越剛剛帶來全新的胭脂水粉放回木妝盒內。
陵越和百裏屠蘇看著,皆是不解。
玉泱將木妝盒捧在手中道:“這般精致的妝盒,理應配世上最好的胭脂水粉,也理應配世上最好的女子……我送去給風師叔。”
“玉泱!”百裏屠蘇和陵越齊齊出聲。
玉泱轉身看著百裏屠蘇和陵越微笑道:“師父,師叔,如今還是看不破麽?還是不懂得我師叔的心麽?”
百裏屠蘇和陵越皆是輕輕蹙起眉尖。
“我師叔寧可承受魂魄撕裂之苦,都要教風師叔和師母重生,便可以知曉,她下了怎樣的決心,一定要教師父和師叔得到幸福!如今師父師叔因著區區一點胭脂水粉便起爭執,師叔如何能安?”玉泱輕歎道:“這全新的胭脂水粉理當送去給風師叔,若是將用過的送去,風師叔聰慧,必然明了,情何以堪?必受傷害!這是我師叔不想看到的,萬萬不可。用過的,便讓它留在原處吧。師叔若是有識,與風師叔這般不分彼此,心中必定歡喜。”
百裏屠蘇和陵越看著、聽著,默然無語。
玉泱笑笑,道:“我送去給風師叔。”見陵越和百裏屠蘇再無反對,便轉身去了。
陵越在後輕歎道:“罷了!也許……玉泱才是對的……”
“師兄……是我之過……你是對的……我應該為依依保留一個簡簡單單的世界……或許……她真有一縷殘識……可以在此……簡簡單單、任心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