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六月飛雪 . 唯有一劫
確是私情廢公,隻是,私情,除卻男女之情,本還有親情……(無情雪)
劍塔最高處,一個男子緊緊包裹在黑色的鬥篷之中,風帽遮蓋住大半個臉孔,臉上猙獰的玄鐵麵具散發著冷冷的幽光,隻露出了俊朗的下頜和清秀的鼻端、嘴唇。自背後遠遠望去,竟與六月雪頗有幾分相似。
黑衣男子遠眺著陰陽洞的方向,那裏山巒阻隔、雲霧繚繞,其實甚麽也看不到。
“又在擔心你師叔?”
黑衣男子聞言轉身,向著來人抱拳,低頭行了一禮:“師父。”
陵越輕歎道:“不必擔心……她……尚好。”
“嗯。”黑衣男子輕聲應到,卻轉身繼續遠眺。
“我說……這幾十年情意……我與你堪比父子……我始終視你如親生之子。她說……如此……她便了無牽掛……”
“多謝師父。”
陵越深深歎息:“你……冷漠了很多……是在怪風晴雪麽?”
“不。”
“屠蘇?”
“不。”黑衣男子淡淡道:“我誰也不怪……我自己選的路。”
“風晴雪魂魄之力已到盡頭,屠蘇他……”
“那位師叔一直都將風晴雪視為真心摯愛之人……師父不必費心為那位師叔辯白。”
“你還是在怪屠蘇!屠蘇終有一日會回來……他的心也終有一日會回來……你師叔……也在屠蘇心裏……”
“嗬,”黑衣男子淡淡笑起來:“在或不在,又有甚麽關係。我並不爭甚麽?師叔也並不爭甚麽。我們都隻是想要守護自己珍惜之人。”
“我一直都以為,師叔在等,等那位師叔回到她身邊來;我一直都記得,師叔曾親口承諾,千萬年,都會陪伴那位師叔。所以,我很介意那位師叔對風晴雪和師叔的態度。我總想代師叔去爭。在我即將魂魄消散的那一刻,我突然頓悟了,原來,我錯了,我們都錯了。師叔一開始放手就是放手,她早已決定,撕裂魂魄,為焚寂、慧蝕作靈,釋放那位師叔和紅玉姑姑的魂魄,成全兩對有情人。李代桃僵,這是師叔自‘渡魂之術’中悟出來的法子。”
“‘渡魂之術’?你也知道‘血塗之陣’?你也知道龍淵魂魄鑄劍之術?”陵越吃驚道。
“我跟隨師叔許久,自然甚麽都知道。”黑衣男子轉過身,依舊癡癡遠眺陰陽洞的方向:“‘始祖’是不是已在魔域?”
陵越更是震驚:“你……你……怎麽知道?”
“原來師叔真的是去找尋‘始祖’!居然沒有得手麽?”黑衣男子苦笑一聲,黯然道。
“你師叔在魔域十五年,終於教她等到一個機會,靠近‘始祖’。然而,正如你師叔所料,‘始祖’不知出了甚麽問題,蚩尤想盡辦法,始終不見劍靈襄垣現身。‘始祖’似乎陷入沉睡,難以醒來,強大的力量竟成了空談,半點也發揮不出來。否則,魔域早已大動幹戈。”
“所以,魔域要龍淵七凶劍?”
“不止七凶劍。蚩尤相信,集齊七凶劍禦劍之人,必可喚醒‘始祖’,教劍靈襄垣蘇醒。”
“結果是……師叔見不到‘襄垣’,更無法得到釋放禁錮於凶劍之中魂魄的法子,害怕自己真的魔息難控,成為真正的魔,與三界為敵,與天墉城、與那位師叔為敵,隻好伺機脫離魔域,以期回返天墉城禁錮自己……故而,那位師叔難得的閉關就成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不錯……屠蘇和焚寂……實在是太大的誘惑,即使魔皇心存疑慮,也不得不戰!而你師叔,就是最好的主戰人選。”
“師叔終於回來了,可是……我真是無用!”黑衣男子閉上了雙眼。
陵越走上前去,輕輕扶住黑衣男子的肩膀:“近千年前,歐陽少恭曾說過,魂魄撕裂的痛苦,非同尋常,實在難以用言語表述……你居然以身代之……你很好。”
黑衣男子閉目搖頭,痛苦到:“若能自襄垣處得到釋放魂魄的法子,師叔便可以全心全意等待那位師叔歸來,終有得到幸福的一日。可惜,天意弄人,竟不能如願。師叔便隻能另辟蹊徑,想要以自己的魂魄李代桃僵,置換那位師叔的魂魄,代他為劍靈。”
陵越百般壓製,心中仍是酸楚難耐:“以身代之……明知道,他已是劍仙,是否能**寂中釋放魂魄已然沒有那麽重要,還是心甘情願以自己的魂魄為劍靈,換取他多一點點的幸福……”
突地,陵越心中一動,忍不住出聲驚問道:“你說甚麽?撕裂魂魄,為焚寂、慧蝕作靈,釋放那位屠蘇和紅玉的魂魄?成全兩對有情人?釋放……紅玉?成全何人?”
黑衣男子淡淡道:“師叔說過,師祖紫胤真人,命中有劫難渡,人都道是魘魅煞劫和……情劫,其實不然,師祖命中唯有一劫罷了。”
“唯有一劫?魘魅煞劫是實實在在的劫難,隻是九百年前,屠蘇已為師尊吸盡煞氣,師尊亦已心中豁然開朗,魘魅煞劫已安然渡過。如今尚有情劫難渡,那便是深愛的小師叔自盡於師尊劍下,魂魄重修遙遙無期,故而,師尊不能飛仙,日漸衰弱,魂魄消散就在不遠。何來唯有一劫隻說?”陵越驚疑不定。
黑衣男子淡淡笑起來:“師叔心有創世之火,能知過去、現在、未來,雖不能事事時時詳盡,大致卻也相差無幾。師叔說唯有一劫便是唯有一劫。魘魅煞劫若隻是吸盡煞氣,心思豁朗便能度過,豈非太過輕易?”
陵越大驚,渾身不由戰栗:“她的意思是,師尊其實從未真正度過魘魅煞劫?”
“師叔雖未明言,我卻也猜到幾分。我對往事頗多了解,對魘魅亦有留意。魘魅之力,煞氣尚在其次,最為可怕的是,它可以惑亂人心,將人帶入自己夢境一般的心魔之中,難以脫困。師祖自以為深愛小師妹,其實不然,師祖如其小師妹之兄之父,自繈褓之中便教養撫育她成長,恰如師叔與我。那朦朧的男女之情,不過是誤以為罷了。師祖的小師妹確是因私情廢公,隻是,私情,除卻男女之情,本還有親情……”
“你是說,師尊,並無情劫,隻是陷在自己的心魔中?”陵越緊蹙眉頭。
“師祖的小師妹,為救師祖獲罪於天在前,自盡於師祖劍下在後,師祖自責頗深,後遇魘魅,受其惑亂,日漸入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師祖以為,小師妹因著與他的男女之情而廢公,可惜,私情,除卻男女之情,本還有親情……”
“你的意思是,師尊的小師妹其實從未愛過他,師尊隻是……一廂情願?”陵越突地聲線冷硬,滿麵隱怒。
“不。”黑衣男子搖搖頭:“師祖也從未愛過他的小師妹。師祖以為他的小師妹因愛獲罪,愧疚、自責,竟以為也深愛小師妹……其實,從未相愛,誰也不曾愛誰,隻是……親情罷了。從未愛過,何來情劫難渡。”
“從未……愛過?”陵越喃喃道,似有幾分落寞:“師尊……”
“師祖深陷心魔之中,與紅玉姑姑有情而不自知。”黑衣男子輕歎道:“師叔說,師祖終有一日,可以渡過劫難,飛升劍仙。然而,劍靈其實並不是完整的生靈。仙靈與劍靈,猶如陰陽兩隔。師叔說,有情之人,理應成全……”
“故而,她要狠心撕裂自己的魂魄,置換屠蘇和紅玉……”陵越哽咽難語。
“師父,不必難過……都過去了。”黑衣男子淡淡笑著,雲淡風輕:“玉泱,以身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