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山間漫天紛飛著鵝毛般的雪花,隆冬時日北方最有特色的便是這連綿不絕的大雪,庭院裏白丹臣的幾名學徒握著足有一人高的竹條掃帚清理著地上的積雪,幾人雖然披著氈都但還是把手和臉凍得通紅。

白丹臣坐在正堂裏品著一盞茶,聽著院內的掃帚聲和院外的鳥鳴,享受著這令人感到安寧的時刻。

距離白翊當初開始訓練武功之時已經過去足足半年時間,轉眼間這山中萬物都已經被大雪掩藏,而這嚴寒的環境絲毫不能影響他訓練進度的分毫,現在白翊的武功與身體素質早已不是之前的他能同日而語的。

這日,在白翊準備出門上山時被師傅攔下,帶到師傅的臥房中似乎有些什麽事情要說。

白翊跟著與往日裏神情截然不同的師傅走向他的臥房,心中滿是疑惑,難道是自己的進度讓師傅不滿意嗎?除了這一點原因之外白翊也想不到究竟有什麽事會讓師傅麵色如此凝重。

白丹臣一改往日運籌帷幄的神態風度,憂心忡忡的樣子已經刻印在他臉上,他也不回頭去看白翊,隻是自顧自的走著。

等進入白丹臣的臥房時,白翊看到那把許久未見的自己的佩劍,那佩劍在入冬之時就被師傅收了回去,這是他兩個多月以來第一次見到佩劍。

“師傅,您有什麽事要跟我說嗎...我看...您的臉色一直都不太好...是不是我現在的進度讓您不太滿意了...我現在真的有在好好練習!隻是這冬天天氣實在太冷了才...”

白翊話還沒說完,就見師傅沉重的搖搖頭。

這樣白翊也算鬆下一口氣,畢竟隻要不是自己練習拳術上的問題,其他的事影響都不會太大。

“你練這拳,已經有些時日,當初答應你的事今天該兌現了。隻是不知道如今這拳法你運用起來,熟練度能有幾分?是不是已經形成肌肉記憶能在每一術招式中找到正確的對應辦法?”

“師傅,不瞞您說,您教我的這拳法我早已經運用的十分熟練,不信我現在給您打一段木人樁您看一下。”

白丹臣又搖搖頭說道:“木人樁隻是讓你熟悉這拳法究竟有哪些又該怎麽打,它隻是塊木頭立在那任憑你自己發揮,可現實中遇到對手又該如何?他們會直直的站到那給你打嗎?”

白翊這下不說話了,師傅說的確實有道理,如果在現實生活裏遇到事情要動用武力時對方又不會像木人樁那樣給自己打,但凡對方要是會些武功那就...

“做人不要太天真了,不是一切事情都像你想象中的那麽順利那麽美好。如今你對自己的拳法這麽自信那我也相信你是真的已經熟練掌握每一式拳術了,今天這把佩劍還給你,帶上它回屋去收拾行囊吧,整日待在這山中不與人交往,又怎麽去融入世間?”

白翊看著師傅憂慮的眼神,一時間心裏湧起不少情緒,這五味雜陳的情緒,才是這世間的常態,終日學文習武固然有利於提升自己實力,但如果能力與生活的平衡被打破,那也隻是個沒有感情的木頭罷了。

而現在,白丹臣便是讓白翊下山,去感受這世間萬物,去探尋世間的神奇與機遇,去與人社交感受人情世故人間冷暖,這世間煙火氣白翊還沒有感受過,這次下山能給他提供成長的空間有太多太多。

白丹臣如此憂慮,也隻不過是擔心他的安全罷了。

縱使白翊已經有些許的武功基礎,但自己不在他身邊還是擔心,畢竟他才是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孩子。

況且現在在白丹臣心中,白翊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學徒這麽簡簡單單的身份,情感早已超乎於師傅與學徒之間的那種情感。

可再擔心又能怎樣?自己還有其他學徒在私塾需要他教學,他又怎麽能拋棄其他學徒隻為白翊一人教學?師不僅僅有師德,也有師責所在。

世間的無奈處處都是,這便是生活,也是人生。

“說那麽多也沒有什麽用,此次下山,你隻要記得幾點。

一絕不可隨意動手殺生,絕不可以自身武功去欺負比你弱小的人。

二絕不可做危險的事,你現在完完整整的出去一年後就完完整整的回來,這條小命絕對不能丟。

三絕不可隻顧貪圖享樂,你去感受世間各色事物沒問題但要注意一個度,不可打破它的平衡。

記住這三點,其他的事情就交由你自己選擇了。”

白翊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他很好奇明明這些自己都不會犯,為什麽師傅還要這麽嚴謹的囑咐他?可他也知道師傅肯定是為他好,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記下來並嚴格遵守就沒什麽問題。

白丹臣輕輕歎下一口氣,眼中滿是憂慮與不舍,他多麽怕這一別會是永別,可是人各有命,有些事早已是注定的事,擔心又能怎樣害怕又能怎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罷了。

他轉身提起白翊的佩劍,抽出刀鞘細細檢查著劍刃,這一股盛陽之氣襲來倒使他安心一些。

白翊接過佩劍離開師傅的臥房,留下白丹臣一人靜靜站在窗邊望著外麵的雪零落飄下。

學文之人,日日夜夜捧書執筆,隨著時間的流逝就能與筆墨紙硯字形成共鳴,再過些時間便能讓平日接觸最多的這些器物形成靈,做到手與筆相合,魂與靈相融,達到下筆如有神的境界。

習武之人,則要把所習得的武功刻在骨子上,那一招一式一開一合要像吃飯喝水一般發揮自如,而兵器則是他們平日裏接觸最多的器物,如果說下筆如有神是文人墨客的最高境界,那手中無劍勝有劍就是俠客武者的巔峰,刀劍生靈與器主合二為一,才可達到這般境界。

白丹臣讓他下山出遊,並不是單單為了讓他感受人間煙火氣那麽簡單,更主要的是需要他開始與他自己的佩劍磨合,日久方可生情,這一年的時間足夠讓他的劍生靈,剩下的隻需要慢慢磨合提高人與劍的契合度就足矣。

而兩個月前白丹臣收回他這把佩劍後,就將它放入熔爐中重新鍛造一番,放入些許靈石粉與朱砂硫磺,不但能增強佩劍的靈性,也能夠增加劍的陽剛之氣,本就是熟鐵開刃,戾氣太重的劍靈容易影響白翊的心智,這朱砂硫磺與劍刃熔煉在一起,也能抵禦劍刃沾血後的邪性。

再加上那塊玉佩,白丹臣這才能安下些心看著白翊出門遠行。

白翊回到房間後舞弄著他的佩劍,才兩個月不見竟有些陌生的感覺。

但他也沒有多想,把玩一陣便把劍收回鞘內,隨後開始收拾房間與自己的行囊。

要帶什麽不需要帶什麽他還沒搞清楚就已經把自己的囊包塞滿,裹上一件毛氈背著行囊走向庭院。

白丹臣還在臥房內觀望雪景,可他的心卻依然絲毫不在這景色中。

這一別,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回來,如果能長些見識養出劍靈來當然更好,但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底線。

白翊環顧四周,與師兄們道別後在各個房間內尋找師傅卻怎麽也找不到他的蹤影,隻見到師傅留下的一張紙條,上麵寫著那三條規定。

他把紙條揣進懷中又寫下一封道別書信留給師傅,便轉身出門了。

這一路上,誰又能知道他會遇到什麽人,又會遇到什麽事,未來的每一天都是未知的,就像“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到來。”這句話一般。

此時的白丹臣早已到山中的土地廟裏,小小的廟中供奉著一尊神像,一位白發髯髯右手持龍杖左手端元寶的老者形象屹立在供台後,白丹臣上香祭拜祈求著土地公保佑白翊能平安歸來。

每個人心裏都是五味雜陳的。

白丹臣慶幸著趕上了白翊進度沒有耽誤最好的時機去教他,為他能下山遠遊長見識而欣慰,為他每一日都會有所收獲與成長而高興,為他的安全而擔憂,也因為這一日分別而不舍。

白翊出私塾後一步三回頭,想看看師傅有沒有在哪裏目送他。

可是沒有。

他想師傅會不會在哪一段路上等著他?

可是也沒有。

他一路期盼在下一個轉彎處會不會看到師傅的身影,又在每個那下一個轉彎處失望,同時也再一次期盼會不會在下一個。

這一盼,就盼到日暮,盼到出山。

從山路中走出走到小路上時,他已經不再期盼師傅會不會出現。

他不知道師傅為什麽不見他一麵,但同時也清楚師傅肯定有師傅自己的原因。

白翊不再去思索這些事,開始向著遠方走去,路途中看到這路過的牛車他也會感到十分新奇,這東西在村裏是最常見的交通工具,但他可沒見過牛車這種用於載人行駛的東西,畢竟整個私塾也不過幾百步大小。

到了晚上,月亮冷冷的掛在天上,根本沒有太陽那種熱情,白翊走在路上越走越冷越走越餓,饑寒交迫的他不得已要麵對第一個問題。

今天晚上能在哪裏過夜?

忍著饑寒在身心上的雙重折磨,白翊走過許久才見到遠處有絲絲火光,那細小微弱的燭光現在在白翊眼中已如太陽般熱烈溫暖。

平整的雪麵上逐漸拉長兩條腳印,白翊孤身一人走在空曠的雪地上,周圍的積雪似乎要將他吞沒一般。

早已凍僵的兩條雙腿拖著疲憊的身體,一步,又一步的磨向那戶人家。

等走到門前,白翊再也顧不上什麽麵子與尷尬,如果今天晚上無法在這裏住下,四周漆黑的雪夜會讓他在這裏長眠。

沉重的敲門聲驚醒這家主人,他從沒聽過有誰在敲門時如此沉悶,一時間竟開始懷疑起門外的是不是人。

屋主輕輕拿起被雪封蓋的鐮刀,緩緩打開大門。

門外沒有鬼,隻有一個倒在雪地裏的人。

白翊最終還是沒有挺過這寒冷的冬夜,昏厥在這戶人家門前。

好在屋主是個熱心腸,見白翊倒在門口並沒有關門不管他,也沒有把他扔在旁邊的穀堆或水溝裏,看白翊還有呼吸是個活人,便立馬扛起凍僵的白翊進屋。

第二天正午,白翊漸漸睜開眼,看著眼前陌生的環境他一時也沒想起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床厚重的被子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但在這被子裏,卻是如此的暖和。

白翊穿好衣服在屋內悄悄巡視半天,發現在客房的一床薄被,才想起來昨晚自己昏倒在一戶人家門前,而救自己的,應該就是現在這戶人家的屋主。

屋主應該是出門了,他便去到灶房裏生火做飯,雖然沒有什麽能報答這家主人的,但能讓救命恩人從外麵回來時有口熱飯吃,也算盡他自己一點所能。

白翊下山第一天就遇到如此困境,心裏不免也有些對未來的恐懼,沒有打打殺殺血雨腥風,僅僅是在哪裏過夜這一問題就已經差點置他於死地。

灶房裏升起滾滾濃煙,一桌飯菜也已經上桌,屋主打開門提著大大小小的東西回來,發現已經醒來的白翊也鬆下一口氣。

他也不求什麽回報,隻要人沒事就好。

二人一同享用完午餐,白翊道謝後便收拾好行囊挎上佩劍辭去。

未來的路還很長還很久,這一年裏,白翊自己也不知道會去到哪裏,他所能做的,就是在遇到各種問題時想到最有效的方法並且去實施。

明天會遇到什麽?下一分鍾又會遇到什麽?

誰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