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蜃樓(4)

正在著急,忽然耳朵裏聽到劈啪作響的聲音。他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劉雨和她父親已經雙雙跳了起來。

“下雨了!”劉雨瞪大眼睛,驚恐地說。

那男人也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兩父女對望了下,劉雨便上來用手推江城他們:“劉老師,下雨了!”

“對,下雨了,你為什麽這麽怕下雨?”老婆還羅嗦著想問清楚。

“快走!”那男人也伸手來推。

劈啪聲越來越密集,江城和老婆被推出屋外之後,正好進入瓢潑大雨之中,兩人在瞬間被淋了個通透。

劉雨和她父親也跟了出來,四個人站在雨裏,不到一分鍾,就都變成了水人。

江城起先提心吊膽,以為這兩個紙人被雨水一淋,必然會化掉,誰知他們一點事也沒有,仍舊好好地站著。

難道他們並非紙人?

江城心裏嘀咕起來。

但是,若他們不是紙人,又為什麽這麽怕水和火?那店裏的紙人又為何和他們一模一樣?還有,眼前這棟突然出現的房屋,又是怎麽回事?

這些問題在他腦海裏打架,但很快,他就什麽也顧不上去想了。

眼前出現了令人吃驚的一幕。

雨水不斷澆到那房子上,就見那房子慢慢地傾斜、變形,漸漸地,仿佛融化了一般,慢慢朝下矮去,它的牆壁和屋頂都在緩慢地融化著,整棟房子不斷扭曲,最後終於完全倒塌,在雨水中成為稀爛的一堆。

“這是怎麽回事?”老婆在一邊驚訝地喊。

江城什麽也沒說,他忽然就明白了一切。他把頭轉向劉雨和她的父親,他們兩人緊靠在一起,默默地站在雨中,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徹底消失。

回家的路上,江城和妻子兩人心情都很沉重。江城耳邊似乎又聽到了劉雨父親的那番話──“你們聽說過鬼市嗎?”

說這話時,他們仍舊站在雨中,誰也沒有避雨的意思。劉雨的父親顯得格外疲倦:“從很久以前開始,不記得是哪個朝代,我們這一行當就出現了。我們專門給死人紮房子,紮紙人,這屬於下九流的行業,手藝再好,也還是難以糊口。我們雖然給死人紮了很多房子和金銀財寶,自己卻常常沒地方住。後來,也不知道是這行裏的哪個,突發奇想,設計了一種可以拆裝組合的紙屋。這樣我們走南闖北的,隨時可以把房屋拚湊出來,也就算有了安身的地方。隻是這房屋再結實,也還是怕水火,也怕風吹。而且到底有忌諱,每次一組裝好,我們就得給附近的死人燒紙,以免被死人占了屋子不吉利。就因為這樣,被一些人遇到了,就說我們這是‘鬼市’。”說到這裏,他無可奈何地一笑,“到今天我們還是沒地方住,平時都租房子住。但劉雨這孩子好強,聽說老師要來家訪,怕租的房子太寒磣,死活要我給她紮這麽一棟屋子出來,免得丟人,本來挺好的,要不是這雨……”他沒再說話,四個人都抬頭望著天,瓢潑的大雨不斷從天落下,那棟紙紮的房屋越來越破爛,最終成為一攤爛泥。

“我看到你們進了一家紙人店,那裏的紙人,好像都是用活人做模特?”江城問。

那男人點了點頭:“因為我們住紙屋,所以經常把自己紮成紙人,也是辟邪的意思。”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昨天晚上,我們從下塘村出來,時間晚了,就在背風的地方紮起屋子住,沒想到正好被你碰上,還嚇了劉雨一跳──你被嚇壞了吧?”

江城笑著點了點頭。

“我們在下塘村幹活的時候,那些村民怕小孩把這事說出去,就把小孩都送到別的地方去了,你們在那裏沒遇到小孩,沒覺得奇怪嗎?”那男人問。

“我們還真沒留意這個。”江城說。

“其實你今天上午一進我們幹活的店子,我們就知道了,那店子裏有個地窖,平時就是我們睡覺的地方,不過一般人都不知道。後來看店子的女人說你好像很害怕,劉雨還偷偷笑了好一陣子呢。”男人笑起來。

“原來如此。”江城點了點頭。

他沒再追問下塘村的事,很明顯,下塘村那地方從來就沒有擺脫過貧困,但新任的縣長為了邀功,就請了這些紮紙的藝人。用他們祖傳的紙屋來演了一場戲給上頭檢查的人看──這種荒唐的事情還要上演多久呢?有的地方用人扮演綿羊,有的地方用綠油漆把山嶺塗綠,而下塘村則用紙屋來掩飾貧窮,一切都是為了應付上頭的檢查,而這些住紙屋的人們,以及下塘村那些被逼著掩蓋真相、實際上仍舊住在破屋子裏的人們,什麽時候才能真正有自己的房子呢?

在車上,他一直沉默著,雨水劈啪澆注在車頂上,兩邊的建築變得如此模糊,就像是海市蜃樓,似乎隨時都可能從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