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蜃樓(3)

江城點了點頭。

那兩人下樓了,蹬蹬的腳步聲慢慢遠去,江城半天才回過神來。

這人找周老師,也就是江城的老婆。難道這女孩是她的學生?

不管怎麽說,這兩人身上都透著古怪,不說別的,光是那麽多的房屋在第二天一早就完全消失不見,就值得人懷疑。

想到這,江城趕緊出門,輕手輕腳地下樓,跟在那父女兩身後。

他並不確定自己要幹什麽,但眼下青天白日,他心裏倒是一點也不害怕,就是想跟著,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那兩人一點也沒懷疑有人跟蹤自己,在樓下兩邊房屋夾出來的巷子裏左轉右轉,最後轉進一家店,就再沒出來了。

那是一家香燭紙馬店。

江城在門口等了—會,慢慢地走進店裏去。

店子不大,10來個平方的一間屋,一覽無餘。一個30歲左右的女人在櫃台前麻利地紮著元寶,屋子裏擺著無數花圈和紙人。

“買什麽?”女人見江城進來,站起來問。

“隨便看看。”江城隨口說。

女人疑惑地看著他,又坐了下去。江城覺得有點尷尬。自己的話說得古怪,這又不是超市。有誰會沒事跑到這種店子裏隨便看看。但既然這麽說了。他也就真的隻好隨便看看了。

到處都沒看到那兩父女的影子,他們一進來就仿佛消失了。

“剛才那一對父女哪去了?”江城問。

“剛才沒人進來。”女人頭也不抬地說。

江城心裏咯噔一下,依稀感覺到一絲恐懼。

紙人紙花圈之類的沒什麽好看的,江城正要退出來,目光不經意掃過一個紙人,不由渾身一震。

那紙人紮得活靈活現,宛若真人,而那張臉,分明就是剛才那男人的臉,甚至連嘴唇邊的一顆痣,也是一模一樣。

江城捏緊了拳頭,全身冰涼。

在那男紙人的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形狀的紙人,那張臉也和剛才那女孩一模一樣。

他一一看過店裏的紙人,發現所有的紙人,竟然都有幾分麵熟。好幾張臉都是昨天夜裏在山道間的“鬼市”上見過的人。

而最可怕的是,其中一張紙人的臉,竟然就和櫃台邊紮元寶的女人一模一樣!

他驀然回首,那女人正好抬起頭來,對著他微微一笑。

這笑容分明有幾分詭異!

江城再也不敢多留,慌忙退了出去。經過那女人身邊時,他生怕女人會攔住自己,幸好對方隻是禮貌地微笑著,什麽也沒說。

走出店,江城忍不住回頭望望,但見裏頭紙人一個接一個排列著,有幾分陰森的感覺。

他快步離開了。

回到家中,江城心跳仍舊未曾平複,腦海裏全是—個一個的紙人,他想起昨夜見到的情形,又想起下塘村莫名改變的房屋,還有村長所說的“鬼市”……難道,這些“鬼市”裏的人,本身都是紙人?這想法讓他坐立不安,還沒完全理清思緒,電話鈴響了。

“喂?”他拿起話筒心不在焉地說了聲。

“江城啊,我今晚要去學生家家訪,不回來吃飯了。”老婆在電話那邊飛快地說完,眼看就要掛電話,江城連忙喊住了她。

“你去哪家訪?”他想起剛才來訪的那對父女,心裏打了個突。

“一個女學生,”老婆說,“這孩子性格有點怪,我得跟她家長談談。”

“怎麽個怪法?對了,剛才有個女學生和她爸爸來了,說是讓你不用家訪,他們上咱們家來……”

“我知道,她剛才打電話給我了,不過我想著怕打擾你寫東西,還是上他們家去吧,他們也同意了。”老婆打斷了他的話。這話讓他更加不安,這對古怪的父女,如果真的是紙人,那麽老婆的這趟家訪,倒是很讓人擔心呢。

“你剛才說那女學生性格古怪,怎麽個怪法?”他又問。

“也沒什麽,就是特別怕水和火,連自來水都怕,一下雨就躲起來,甚至請假,好像心理有點毛病。”老婆說。

怕水和火?他猛然想起,昨天夜裏,在那山間的房子前,那些人不斷吹滅打火機上的火苗,而且還奪走了他的礦泉水──現在看來,這些人也許都是紙人,紙人不就是最怕水和火的嗎?他原本對此還有懷疑,一聽這話,幾乎可以確定,那女孩的確就是紙人。這個想法讓他汗毛倒豎,然而,當他把這事告訴老婆時,老婆卻說什麽也不信,始終不肯放棄這次家訪。左說右說也說不通,他又氣又急,卻又無可奈何,隻好打聽那女孩的住址,老婆報了個地址,他吃了一驚:“啊?那裏不是一片空地嗎?”

“是嗎?你記錯了吧?我要上課了。”不等他再說什麽,老婆已經掛了電話。

江城心裏的不安漣漪般擴大,他仔細想了想,確定自己沒弄錯,那女孩的住址是一片空地。想想不放心,他出門打了個的,直奔那地方而去。

很快,車子就開到了郊區的那片空地上,地麵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四周都是正在修建的房屋,看起來亂糟糟的,沒有一棟完整的房屋。

那麽,那女孩會住在哪裏呢?

他站在空地中央四望,找不到可以住人的地方,向附近工地上的人打聽,誰也沒聽說過這樣一棟房子。

他仔細捋了一下這兩天的遭遇:昨天上午,下塘村裏的房屋變得嶄新,但晚上再去時,又都變成了破爛的房屋,而且村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房子曾經煥然一新過;昨天晚上,在山道上,他遇到了那些奇怪的人和一大片不該出現在山裏的房屋,今天早晨再去看時,那些房屋和人都完全消失了。

照村長的說法,這種情況是“鬼市”。

這空地上根本不可能有一棟住人的房屋,而那女孩卻又偏偏提供了一個這樣的地址給自己的老婆,如此看來,老婆今晚要家訪的房子,隻怕也是”鬼市”。

這想法令他煩亂不安,在原地轉悠了幾圈,看看時間,才上午11點多鍾,暫時也做不了什麽,隻好回家去了。

在家裏好不容易挨到老婆下晚自習的時間,他匆忙趕到學校門口,正看到老婆慢悠悠地出來,身邊還跟著一個女孩。盡管隔著好幾米的距離,在黑暗中看不清臉,憑直覺,他還是認出,那女孩就是那個“紙人”。

“喲,你怎麽來了?”老婆看到江城,有些驚訝。

“這麽晚去家訪,我不放心,跟你一起去吧。”江城說。

老婆斜眼看著他:“我以前也這麽晚去家訪,沒見你不放心啊。”

“這不是忽然覺悟高了麽。”江城打哈哈道。

“來,劉雨,叫江叔叔。”老婆也沒多想,轉頭讓那女孩叫人。那叫劉雨的女孩拘謹地喊了聲叔叔,就低下了頭。

三個人乘車趕到了江城白天去過的那塊空地,一下車,江城就忍不住張大了嘴──白天還是空蕩蕩的地方,赫然矗立起—棟平房,看上去華麗結實,立在空地上,被四周工地上的水銀燈照得雪亮。

鬼市!

江城腦海裏閃過這個詞。

他斜眼看看劉雨,那女孩正好也朝他望過來,兩人一對視,他便感覺那女孩的眸子格外漆黑深沉,似乎一個黑色的漩渦,看得他心悸,連忙把目光又轉開了。

老婆完全沒察覺到這些,抬腳就朝門內走去,江城扯了扯她的胳膊,她回過頭來問:“什麽事?”

那女孩也回過頭來,凝視著江城。

江城什麽也不敢說了,搖了搖頭:“沒事。”

三個人就進了屋。

屋裏總算是有了燈光,電線**在牆壁外,繞過天花板,晃晃悠悠的,一盞白熾燈掛在頭上。燈泡功率很小,照得屋裏慘黃慘黃的,什麽都看不大清。那嘴角邊有顆紅痣的男人迎上來,讓江城和他老婆坐下,卻沒有給兩人倒水。

江城的老婆坐下來,就開始詢問劉雨的生活情況,做父親的問一句答一句,而劉雨一直什麽也不說,低著頭靠牆站著。

江城無聊之中,用腳在地上蹭來蹭去,漸漸地將地板蹭得起了皺。

昏黃的燈光下看不真切,但江城感覺到地板仿佛是紙做的,正要低頭細看,劉雨蹬蹬蹬走過來,將一張板凳放在起皺的地方,自己坐上去。和江城麵對麵望著。

江城又不敢動了。

他隻希望家訪快點結束,好帶著老婆離開這兩個古怪的人,以及這棟古怪的房屋。但老婆沒完沒了地說著,似乎沒有結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