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冥球場(3)
我呆呆地看著烏剛,額頭上沁出了一層冷汗,看他的表情,實在不像是在說笑。他的臉上的肌肉都繃緊了,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模樣十分駭人。
他朝我身邊湊了湊,用近乎耳語一般的聲音說出了他的判斷。
“我猜,”他說,“馬千裏昨天晚上一定是見鬼了,搞不好,他的魂兒已經被吊死鬼給勾走了。”
忽然,一個女裏女氣的怪音在我們身邊陡然升起,那腔調尖細而婉轉,就如同戲曲裏的旦角珠圓玉潤的念白。
“兄台,還等什麽,快快把我吊——起——來。”
我一激靈,順著聲音起處望去,一股寒氣頓時從尾椎骨直升到天靈蓋。
隻見馬千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他躺在鋪上,臉上掛著抹詭異的笑,正偏著頭一眨不眨眼地望著我們。他的臉色灰白灰白的,如同抹了厚厚的一層胭粉。
我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豎起來了,他是什麽時候醒的?怎麽我們倆竟都沒有注意到?難道這麽半天他一直都這麽側著臉,詭笑著傾聽著烏剛給我講那些恐怖的遭遇? 我越想心裏越冷,再看烏剛,他的臉都黑了。
馬千裏慢悠悠地坐起來,像是戲曲中的小姐那樣翹著指頭伸了個懶腰,然後柔柔弱弱地伸出手,指了指晾衣線上掛著的一條牛皮腰帶,嬌媚一笑,勾勾手指,示意我遞給他。
我遲疑下,還是遞給了他,還幹幹地問了句:“你、你要這腰帶做什麽?”
“兄台,你好笨哦,”他翻了翻眼珠,伸出手指嬌嗔地點了點我,“奴家當然是用來上——吊——啦。”
馬千裏就這麽瘋了,不明不白的。
當120把馬千裏拉走時,他手裏還緊緊攥著那根褲帶,在脖子上比來比去,咿咿呀呀地說學逗唱。
雖然我覺得馬千裏的性格挺招人煩,但他落到這樣的下場還是令我覺得心裏有點發堵。
把他搞成這樣的,難道真的是——我真不願意提起這個字——鬼?
難道真的是吊死鬼把他的魂給勾走了?還是他自己膽小,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景象,把魂嚇丟在那個地方再也回不來了?
本來,二十多年的無神論教育已經在我心裏打下了混凝土般堅實的壁壘,神鬼之類的東西完全被隔絕在外,可現在,這道壁壘上出現了一些細小的裂紋。
那以後,我也和其他的學生一樣,對那個舊球場敬而遠之,此後幾年中我聽到的關於那個球場的傳聞都能寫成上中下三本恐怖小說了,真真假假的每一個故事都能叫人毛骨悚然。
舊球場就像是一座墓碑一樣,透出某種不祥的氣息,令生活在師大校園裏的每個人都心驚膽戰。我很奇怪,為什麽學校不把它拆掉,在原地弄一些比較柔和的東西出來,比如說,種一些玫瑰花、鬱金香什麽的。但沒有變化,那個球場一直矗立在那裏,散發著陰森詭異的氣息,它毫無用處,可就是沒人去動他。
直到今天,當報紙上登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這個籠罩了師大多年的迷霧,終於在陽光下消散,露出了齷齪不堪的真相。
這個真相令許多西京人感到震驚,也包括我在內。
根據《西京晚報》一個整版的報道,所揭示出的真相是這樣的。
與一個叫高秋風的人有關。其實,這個人在前麵的故事裏蜻蜓點水的出現過一次。
高秋風今年32歲,每天都開著他那輛黑色別克車穿行在西京市最繁華的街道上,出入各大酒店、KTV、洗浴中心,風光無限。
他很忙。他的事業正在蒸蒸日上。他有很多生意要談。
但他去得最頻繁的地方,卻是西京師範大學。
這不是因為他七年前曾在那裏畢業。
也不因為他是那所大學的校長的兒子。
這些他根本不在乎。
他真正關心的是他的工廠。
很少有人知道,球場的下麵是空的,藏著一個巨大的密室,那是個原本就有的防空洞,在他父親的暗地支持下,他把它改造成他的工廠,生產著像雪白的,像麵粉一樣的東西。
當然不是真的麵粉,做麵粉能掙幾個錢?是毒品。
他做毒品,這是全天下最掙錢的買賣。同時他也印假鈔,把一文不值的紙張變成令世人俯首稱臣的錢幣,這簡直是點石成金的把戲,他幾乎覺得自己是上帝了。
很少有人知道,被捕前的高秋風已經是全省最大的毒梟,並擁有規模龐大的假幣印製窩點。他藏得很好,除了他父親和極少數的幾個親信,別人隻知道他是龍新商貿有限公司年輕有為的董事長。
他很多時間都呆在那個球場,但誰也不知道他在那裏。
他得意於自己找了個好地方。誰能想象得到,一個毒販會把他的工廠設在一所純潔靜謐的大學校園裏,並利用它來大發其財?
這就如同把毒藥藏在天使的翅膀下麵,誰會想得到?想得到的人肯定還沒有出生呢。
更何況這裏還繚繞著令人心驚膽戰的鬧鬼傳聞,人人惟恐避之不及,誰還能找到比這兒更完美的地方嗎?這些年來,他不遺餘力地為這個球場的恐怖傳說添枝加葉。他殺死了那對情侶,誰讓他們竟跑到這裏來卿卿我我,還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他們不死不成啊。他把他們偽裝成自殺的模樣,沒有人懷疑,而且他們的死還為球場更增添了恐怖的氣息,球場從那之後更顯得陰氣逼人,他的工廠因此而更加安全。
當然,也會有一些令他心煩的小問題。一些精力過剩的小屁孩總喜歡大半夜的來探鬼,他的對策,就是用一隻麻醉槍裝上一點他的產品(這些價錢高昂的產品同樣也是純度極高的致幻劑),瞄準他們的屁股或大腿輕輕扣動扳機,啪,十秒鍾後藥性就發作了,他們倒在地上,露出眼白,表情如醉如癡,他們不是想看鬼嗎,那一定會很滿意的,在藥力作用下,想看什麽鬼,就會來什麽鬼,要多少有多少。
但罪行還是敗露了。世界上沒有永遠被掩蓋的罪行,根據西京晚報的記載,半個月前,警方突襲了他的工廠,他的王國徹底覆沒,一同被捕的還有他的校長父親以及十幾個像老鼠一樣每天生活在地下的小嘍羅,他們被押上警車拉走了。
後麵的事應該沒有懸念了,他們要用性命為自己所犯下的罪惡買單了。我想,當他們被槍斃時,他們死亡中的小小一部分,應該是代表馬千裏的。
現在,老球場依舊矗立在師大一隅,但就像真相拆毀了謠言和恐怖,陽光拆毀了陰霾與迷霧一樣,我想用不了多久,它也該被拆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