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冥球場(2)
烏剛講到這裏,慢悠悠地深吸了一口氣,我聽得心裏涼絲絲的,但還是質疑道:“你說的這些都是傳聞吧,現在哪個大學裏沒有點兒類似的鬼故事?依我看都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
“我還沒說完呢。”烏剛抬高了聲調,像個被冤枉而急於辯解的孩子。我洗耳恭聽,等著他繼續講述。可就在這時馬千裏不合時宜地插話了,他輕蔑地說道:“別胡扯了,講鬼就講鬼,最煩你這樣裝模作樣弄得好像真有其事似的,謠言就是這麽起來的,有沒有一點起碼的科學精神啊?”
他的話就像是一盆冷水,烏剛旺盛的興致頓時被撲滅了,連一點火星都沒剩下,他肯定生氣了,生硬地在黑暗中擺擺手:“行了行了,隻當我什麽都沒說。”
他大張旗鼓地翻了個身,扯過毛巾被蒙住了頭,不再言語。
我聽到馬千裏冷笑了一聲,笑聲中滿是不屑。
就這樣,烏剛的講述在最具懸念的地方戛然而止了,我央求了幾聲,但他連我也不理睬了。
這一夜,我直到淩晨兩點多才昏昏睡去,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那個夢中,一個沾滿了黏糊糊的血跡的籃球在落滿塵灰的球場上不緊不慢地跳躍著,每次落地,水泥地上就會被印上一小塊橢圓形的鮮紅色的血印子,就像是蓋章那樣,隨著籃球的起落,水泥地上的血印子也越來越多,漸漸布滿了整個球場,最後灰白色的場地被鋪上了一層淡淡的磨砂狀的紅色,雖然是在夢裏,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上麵都是人的血。
第二天的課排得很滿。上午兩節,高數與機械原理;下午兩節,馬克思主義原理與思想道德修養,都是大課,四個班在一起上,一百多人混坐。階梯教室仿佛像個電影院那樣空曠,老師對著個麥克風講課,嗚拉嗚拉的,夾雜著尖銳刺耳的嘯音,我感覺自己是在通過一台大功率的收音機在收聽廣播。
一天平淡過去,如果說這一天發生了哪些不太尋常的事情,那麽馬千裏的夜不歸宿勉強可以算一件。
我和烏剛以為他到外麵的網吧刷夜了,心裏並沒有太過在意。
次日清晨七點多,就在我和烏剛起床疊被時,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我打開門,頓時有點愣怔,門外,馬千裏被兩個麵孔陌生的男生架著站在走廊上,模樣與昨天判若兩人。一臉灰白色,眼神發直,嘴角上還點綴著一些白沫的痕跡,米黃色的T恤衫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泥痕,就像是被當做抹布擦過兩遍地板又給他套上了似的。
他的腦袋無力地當啷在胸前,看樣子像是喝醉了酒。我湊上去吸了吸鼻子,令我驚訝的是,我並沒有聞到一絲酒氣。
我心裏有點疑惑。這是怎麽了?
幾個人七手八腳把馬千裏抬到他的床鋪上,脫了鞋,蓋上被子。馬千裏一動不動,任我們擺布,隻是大睜著眼,直勾勾地盯著正前方的空氣。
我連忙詢問是怎麽回事,送馬千裏回來的兩個男生顯得有些慌張。其中那個穿著AC米蘭隊服的胖子跟我們講了一遍始末,他說他倆都是物理係大三的學生,早晨天剛亮,兩人在學校裏跑步,當跑到東南角那片荒地旁時,遠遠的看到那個老球場的門洞前趴著個黑影,仿佛是個人的形狀,倆人一開始沒敢過去,隻是遠遠地觀望,後來見那黑影像動彈了一下,這才乍起膽子去看,於是就發現了渾渾噩噩的馬千裏,問他話,毫無反應,隻好翻他的口袋,見學生證上印著宿舍號,於是就把他架回來了。
連連道謝的同時,我心裏也升起一片疑雲,大半夜的馬千裏跑到那球場做什麽了?看了一眼旁邊的烏剛,我忽然想起了馬千裏昨夜的那聲冷笑,他也許想用親身實地的探險來證明烏剛神神鬼鬼的講述是多麽的愚昧和可笑,同時用這座鬼氣森森的球場當作自己勇敢膽大的陪襯。
我都能設想出,當他向班級裏的女生得意洋洋地講述自己夜探恐怖球場的英勇時,他的表情一定會同登頂珠穆朗瑪峰勝利歸來的英雄們相差無幾,不過遺憾的是,他的計劃沒有像他預期那樣的圓滿,中間一定出了什麽差錯,導致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究竟出了什麽事呢?我望了望烏剛,發現他也在看我。
好心的物理係師兄告辭離去了,門咯吱咯吱地合攏,像是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房間裏陷入了寂靜,我們誰都不說話。窗外下著小雨,空氣中潮濕得簡直可以擰出水來。
在我們身邊,馬千裏無聲無息地躺在他的床上,圓睜著雙眼望向虛空,仿如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首。
室內的溫度仿佛降低了許多,我感覺周身上下都漂浮著陰寒的氣息。
烏剛顫聲道:“昨天晚上我都說那個球場邪門了吧,他偏不信,偏不信。”
“那個球場到底怎麽回事?”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也有些走樣了。
烏剛歎了口氣:“其實那個球場除了鬥毆捅死過兩個學生,後來還死過別的人呢。”
我驀地瞪大了眼睛,如果說鬥毆致人死命是場意外,那麽再有死亡事件上演,可就真有點超出現實邏輯了。
我催促烏剛繼續說下去,他告訴我說,那場鬥毆殺人案發生後不到一年,好像是初秋的時候,有兩個學生在那個球場裏自殺了,男生是中文係的,女生是英語係的,是一對戀人,最詭異的是他倆的死法:一個球場,兩個籃架,這倆人一個挑了一個籃筐,係了條尼龍繩,分別吊死在上邊。發現時,兩具屍體隔著中間空曠的球場遙遙相對,被風吹得晃晃悠悠,還慢悠悠地旋轉著。更令人難以理解的是,挺多學生都說他倆自殺當天還好好的,沒受到什麽挫折,情緒上也沒有什麽反常的跡象,無緣無故地竟跑到球場去上吊自殺,所以人們紛紛傳言是球場上的死鬼在找替身,把他倆給帶走了。
從那以後,師大的學生就更是把那個球場視為不祥之地,不光是球場,連那附近都很少去了。當然也有不信邪的,前年,有個高中生自恃膽大,不信鬼,就像馬千裏一樣,大半夜跑去探險,結果剛摸進球場裏,莫名其妙地就暈過去了,等醒來後竟發現自己躺在籃球架子下麵,更令他魂飛魄散的是,頭頂上方的籃筐上正吊著個白生生的年輕女人,穿著泡泡紗的白連衣裙,臉黑紫黑紫的,她的脖子被尼龍繩勒得都凹陷下去了,腳上穿的那雙酒紅色的漆皮高跟鞋就在男生的頭頂上方一蕩一蕩的,幾乎就擦到他的頭皮了。女人勾著頭,朝著他咯咯地笑著,由於繩子勒著她的脖子,她的笑聲斷斷續續的,夾雜著吸拉吸拉的聲音,就像一個瀕死的人在費力地倒著氣。
男生幾乎崩潰,連滾帶爬地朝著門口爬去,可就在這時,周圍的水泥看台上開始浮現出一張張慘白的臉,那些臉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就像是浮雕一樣,有男人也有女人,他們的白眼珠像死魚眼那樣鼓突著,每張臉都是青灰色的,一看就是死人的臉。男生再也頂不住了,當時就嚇得背過氣了,直到黎明時才再度清醒,他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球場,回去後整整休了半年學。
烏剛的講述終於告一段落。說實話,我簡直聽得瞠目結舌,如果說他剛剛給我描述的是一部最新韓日恐怖片裏的某個片段,我會稱讚他講得恰到好處精彩至極,可如果說這是發生在現實生活中,就發生在窗外那個燦爛朝陽之下的真事,那我是絕對不會相信了。打死我我也不信。
我沒有馬千裏那麽刻薄,我隻是搖搖頭,笑著說,這怎麽可能呢。
烏剛盯著我的眼睛,他一定是看出了我從骨子裏散發出的那種不相信,甚至還看到了一點含蓄溫和的嘲弄,他忽然問我:“你知道故事裏的那個高中生是誰嗎?”
我抬起頭,預感到了什麽。
“就是我。”烏剛站起來,他的兩隻手攥著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我剛才說的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我甚至可以對天發誓,發毒誓,我真的看到了那些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千真萬確。光我一個人看到還不算,後來電子係也有個男生夜探球場,同樣見了鬼,我還特意去問過他,他說他看到的是那兩個被捅死的男生。那兩個鬼魂的胸口上還插著刀,汩汩地冒著血,搖搖晃晃地從球場的一端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哭著央求那男生幫他們把刀給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