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人(4)
我瞅著他一會兒,再次掏掏耳朵,周圍靜悄悄的,沒一點響動。我坐回沙發上,暫時壓下心中疑慮,對他勉強笑了笑,起身:“我就先不打擾了。”
老頭有些遺憾,卻也不好繼續留我,把我送到門口,叮囑我以後一定要多多回來,這才轉身回去了。
我雙手插進口袋裏,往前走去。沒走兩步,在一個轉彎口上,忽然看見一個影子。
我一頓,有些好奇地跟上去瞧。可就在我看清那個人影時,我愣住了。又是那個把許諾的消息傳給我的孩子。
他還穿著那天的衣服,戴著那頂棒球帽。我其實隻看見了他的側麵,一點點,那弧度驚人地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他是誰。
他似乎感覺到我的靠近,就在我想要上前叫住他的那一瞬間,猛地抬腿跑起來。
我這次隻怔了一秒便回過神來,急急地追了上去。我本以為會很容易抓住那個孩子,可不管我怎麽加速,他總是在我前麵不遠不近的一個地方。還時不時回頭看看我,像是在確定我跟上去沒有。
我跑得氣喘籲籲,在下一個轉口處,他一閃身進去了。我兩步跨上前一看,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我撐著膝蓋,低頭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我不明白那個孩子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要拚命逃跑,把我引到這裏。
我抬起頭來,有些茫然地環顧這個地方。這條街我還記得,可建築物卻早已改頭換麵了。這時,手機響起來,我取出來看看,是馮安華的電話。
“喂,查到了?”
“沒有,你給我的地址的住戶早就搬走了,去了哪裏也沒人知道。”馮安華冷淡地說出一個讓我失望的消息。
我停了停,“哦”了聲。他似乎聽出我的不滿,冷笑地開口:“我說你多大的人了,還做這種癡夢。人家早就拒絕你了,你還磨磨嘰嘰的幹什麽!”
我“嗯”了聲,蔫蔫地不想說話。那小子似乎感覺到我的情緒,稍微一停,難得好心地說:“那啥,你倒也不用太失望,我這邊反正也沒事,再幫你打聽打聽。”
我一聽他說完,立刻打了雞血似的點起頭,一邊點一邊狗腿子般地連連說好。他又笑了笑,沉默許久,才有些不自然地降了個八度:“希望能有個好結局。”
“當然當然。”
掛上電話,我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過了那個街口,來到一個新的地方。我忽然覺得自己這一路追尋的事兒如果寫成小說,完全可以取名叫做《尋找許諾》。
我不由得笑出聲。
就在這時,目光掃過街邊,我看見了那個郵局。
我怔著神,盯著郵局的標誌。這個地方有我關於許諾最美好也最不堪的回憶,我無法自己地想起當初第一次從這裏收到許諾的信件和錄音,也是第一次知道被人拒絕是多麽錐心刺骨得痛。
我默默地走到郵局麵前,那個綠色的郵筒依舊不起眼地佇立在路邊。我第一次給許諾寫的信就是由它傳遞過去的。
我伸出手,出神地摸著它。
寫信和寄音頻這件事情是許諾的獨家發明。她說喜歡我的聲音,也喜歡看我的字。她說文字能表達的東西遠遠比電話來得真切。
我一直以為這是她給我的某種暗示。
後來我戰戰兢兢地把第一封信寄出去,度日如年地期待她回複我。過了一個月,她果然寄信回來了。
我那天幾乎是狂歡著從郵遞員手裏接過她給我的小盒子,一封信,一盒磁帶。
她給我的東西不多,可我翻來覆去聽了一個晚上。隻要遇到跟許諾有關的事情,我似乎從來冷靜不下來。
冷風吹走了我的思緒,我打個寒噤,裹緊衣服。我把許諾這次給我的錄音轉成了HP3,帶在身上,隻要沒事就拿出來聽聽。
“你還記得麽,當初不知道以前是誰上了晚自習說怕黑不敢回家,非要等著我一起走。”
“那天收拾房子,翻到以前你給我寫的信,讀了一遍,決定再來給你寫一封信。”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突然覺得許諾其實也是個很殘忍的人,她總是可以在輕輕鬆鬆之間提起我們之間這種禁忌的話題,並且毫無愧疚。如今她這樣毫無顧忌地提起來。我覺得有些不忿。她早已放下,我卻因她的來到重起波瀾,這不公平。
我斂下笑意,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
我忽然煩躁起來。反正這個城市也沒有許諾的身影,我決定第二天就打道回府。
消逝的不隻是青春,還有記憶
回到家後,我給馮安華去了個電話。他告訴我暫時沒有頭緒。也許是感覺出我的心情,他並沒有過多調侃我,隻是說還會繼續幫我調查。
我也沒那麽多閑心多說廢話,直接關機躺在床上。我還是想不通那些困惑我的問題,比如許諾的目的以及那個孩子的身份。
夜色正濃。那個郵局時刻出現在我麵前,就在我將要睡著時突然跳出。我心煩意亂地翻個身下床,幹脆打開所有的燈,找出一把椅子靠在那麵挨牆的櫃子邊上踩上去,顫顫巍巍地抽出放在櫃子頂端的那摞被報紙裹著的許久未碰的雜物。
自從兩年前搬到這個地方之後,我就隨意抽了張報紙把書本全部卷起來,丟在櫃子的頂端再也沒打理。現在拆開一看,那堆書籍零零碎碎的,塵封過久導致封麵發黃,像是學齡孩子的課本。
我鼓了口氣,輕輕吹過去,一層厚厚的灰散開,在窗戶漏進的光束中猛地揚起。我沒躲開,手一哆嗦,書掉了一地,發出沉悶的響聲。我跳下椅子蹲在地上,捂著口鼻屏氣凝神,卻還是幾乎嗆出眼淚。等我咳完了,一切重回了原樣。周圍是熟悉又陌生的擺設,外麵是似曾相識的街道。房間裏靜極了,可以聽見針尖走過的每一次響動。
我一本本地翻過去,裏麵的字跡很熟悉,像是我自己寫的。各種各樣的內容,內容下穿插著一些幼稚的圖畫。我認真地看著那些圖,是用最原始的削筆鉛筆畫出來的,線條粗細不一。畫中的女孩有及背的長發和大得有些誇張的眼睛。
畫裏的她一直微笑著,身邊偶爾也會出現一個男孩,目光總是如影隨形地跟著她。我知道那個男孩代表著我自己。
可是因為年代久遠,筆畫已經開始模糊,加上畫得淩亂,除了知道畫的是個女孩以外,什麽有用的信息也看不出來。
如果沒有再見到許諾的信和磁帶,我是怎麽也想不起自己當年畫這些東西的情景,或者我到底是為了什麽人而畫下來的,我甚至會覺得這根本不是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