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遙香她們一幹女眷趕到的時候,圍在院子裏的暗衛已經全部消失無蹤。

單小五夫婦屋裏房門半開著,奔雷站在桌邊,正跟已經戴上麵具看不出表情的歸不離低聲說著什麽,而單小五則是捧著一把熱過的糖炒栗子窩在旁邊湊熱鬧,大概是吃的高興,眼都眯了起來,鼓鼓的兩頰滑稽的一動一動,看起來活像一隻正在偷吃杏仁的花栗鼠。

“夫人,您沒事吧?剛剛……”

“剛剛什麽事都沒有,”單小五搶過遙香的話,笑眯眯的一人丟了好幾顆栗子給她們,招呼三人一起坐下幫忙剝殼,一邊則是朝看過來的歸不離狡黠的炸了眨眼,同時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相公表演彈珠砍大樹給我看呢。”

翡翠眨著眼,一臉的茫然,倒是大概知道個內情的遙香跟七巧同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連忙捂住了嘴,膽戰心驚的看向一旁的歸不離,見他沒注意這邊,這才鬆了口氣。

遙香抿著嘴猛笑,“莊主真疼夫人。”

“那可不。”單小五當仁不讓的笑眯了眼,一行人便都笑了起來。

稍晚些的時候,吃過栗子,已經有些困意的單小五就先去睡了。

歸不離等她睡熟了之後,替她蓋好被子防止受寒,便一個人去了前廳。

院子裏被打折了的大樹早讓人處理下去了,現在廳裏放著的唯一一截樹幹上還殘留著一些暗紅色的血跡,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奔雷單獨坐在廳裏,見歸不離進去,連忙站起身,“莊主。”

歸不離掃了那截斷口毛躁的樹幹一眼,薄唇緊抿著,渾身冷得跟座移動冰山似的,聲音是不耐煩的緊繃,“斬月呢?”

好在奔雷一早就習慣了他這副模樣,知道事有輕緩,也沒那個心思開玩笑,“出去有段時間,估計快回來了。”

正說著,一身泥灰顯得有點狼狽的斬月便風風火火的大跨步進了門,見歸不離跟奔雷都在廳裏,也不羅嗦,當即抱了個拳,“莊主。”

“喲,兄弟,你剛在地上打滾了?”奔雷心直口快,見斬月狼狽的模樣立刻開口調侃。

斬月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根本就懶得搭理他。

歸不離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很閑?”

“咳!不閑,不閑,忙得很!忙得很!”奔雷脖子一縮,趕忙惜命的退到一邊假裝很感興趣的研究起牆上的掛畫來,免得等下被台風尾掃到。

歸不離轉回視線,斬月不用他問,自動就將結果報告上去,“屬下失職,人跟丟了。”

歸不離沉默了下,眼角瞥過他的臉,“交過手?”

“是屬下輕敵了。”

斬月反射性的用手捂住右臉上幾乎看不出來的劃痕,臉上現出尷尬的神色,“如果正麵對上,屬下有一半的勝算。但對方顯然是個暗器高手,不僅輕功了得,而且善於隱藏自己的氣息,這一點,屬下……自愧不如。”

歸不離背著手沉默不語,奔雷在一旁單手抱胸,摸著下巴皺眉思考著來人的身份。

暗器高手也就算了,但放眼全江湖,輕功能比得過斬月的卻是屈指可數。

在腦海裏將可疑的人全過濾了一遍,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沒這個人!

至少以他的認知,還沒有人能夠如歸不離一樣將自己的存在感削弱到這種地步,簡直就是完完全全路人化的無聲無息。

要不是歸不離感覺靈敏異於常人,估計人家在那樹上呆上一整夜他們也發現不了,說不定連他們一夜上幾次茅房、早飯吃的什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想想都覺得可怕。

歸不離在主位上坐下,沉默著屈起指骨輕敲桌麵,銀色麵具在燭光下反射著忽明忽暗的光,讓他看起來比以往更為詭異,讓人捉摸不透。

斬月見狀,連忙又補充道,“屬下雖然沒能追上樹上窺視之人,但卻發現了這樣東西,請莊主過目。”

他說著,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來,直接捧著遞到歸不離麵前。

歸不離瞥了一眼,麵具後一雙劍眉隨之蹙起,顯然也是認出了他手上的東西。

奔雷湊前一看,立刻驚異的接了過去左右翻看,“這不是青城派王碁陽那老家夥幾天前才被人偷走的掌門令牌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暗影樓做的就是消息買賣,這種人家死活不會對外公布的秘密對他們來說就是家常便飯的小八卦。

“莊主,你覺得這會不會是障眼法?”斬月沒理會奔雷的大驚小怪,隻是一臉凝重的看著歸不離。。

內奸沒抓到也就算了,這會兒又突然跑出來這麽個武功高強,隻偷窺不夜襲的神秘人來,更讓人疑惑的是他身上居然還隨身帶著青城派失竊的掌門令牌,這情況還真不是普通的混亂。

令牌是斬月從神秘人身上搶過不來的,絕對做不了假,問題是——那個神秘人為什麽會有這令牌?又為何會帶著令牌潛入影園?

虛虛實實,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幕後策劃這一切的人相當狡猾,他這一招故布迷陣,可謂是讓他們吃了好大一記悶棍,要猜也得猜出好幾個可能來。

看來這個人相當了解他們一貫的思考以及處理方式,所以才敢如此大膽是前來窺探,或許讓歸不離發現也是他故意安排的,為的是讓他們把青城派的掌門令牌從他身上搜出去以混淆視聽。

歸不離雙手放鬆搭在扶手上,被麵具遮住的臉看不出表情,隻有緊抿的薄唇以及垂下的眸子表示他正在思考。

許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江封彥……是不是有個同胞兄弟?”

奔雷跟斬月同時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明白歸不離怎麽突然就把話題轉到江封彥那個看起來就很慫的窮書生身上。

過了好一會兒,斬月才清了清嗓子,將自己收集到的資料一一道出,“莊主說的對,江封彥確實有個同胞兄弟,不過早在十多年前特大旱災逃難途中就失蹤了,後來有人在附近的山腳下找到一具已經讓野獸啃食的隻剩一堆白骨的小孩屍體。因為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隻能通過衣服碎片跟飾品來辨認,江家父母已經證實那就是屬於江封彥的胞弟江封浩所有,屍骨也已經運回江家故裏安葬了。”

歸不離聽完,沉默許久,驀地抬眼看向斬月,“江家兄弟長得是不是很像?”

斬月仔細想了下,“聽原來江家村裏的老人說,確實是這樣沒錯。”

“原來如此……”

歸不離若有所思的沉吟一聲,接下來卻又沉默了下去。

“莊主是擔心他對夫人懷有別樣心思?”

奔雷這話一出,斬月立刻狠狠的給了他肋骨一個大拐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莊主,我們先退下了。”

斬月才不管奔雷的嗷嗷叫,趁著歸不離還沒發狠之前,連忙把他拖了出去。

出了門,奔雷就掙紮著把斬月捂在自己嘴上的毛手拍開,拿著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的小銅鏡在附近燈籠底下照了起來,借著光愛惜地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一邊還不忘埋怨的給了斬月一個大白眼。

“小心點我的胡子,好不容易才修剪出來的,你可別給我弄亂了。”

“一個大男人比娘們還注意形象。”斬月沒好氣的瞪回去,真心受不了這個共事了十來年的好友以及前任上司。

奔雷昂高下巴哼了一聲,甩甩手收好銅鏡,“你這是嫉妒。”

斬月腦門上凸現明顯的十字路口,深吸了一口氣,緊握雙拳努力克製著想掐死他的衝動。“行,以後我絕對不管你,直接讓莊主把你劈成幾塊算了。沒眼力界的,人家莊主跟夫人的事你急著插什麽手?”這純粹是活膩歪了想找死。

奔雷雙手環胸一臉正氣凜然,“我這不是看最近那窮書生總時不時的來找夫人說話,而且又送花又送畫的獻殷勤,替莊主著急麽!咱當人下屬的,那可是得堅決幫莊主把膽敢撬他牆角的人都像捏螞蟻一樣弄死才對。”他說著,哥兩好的勾住斬月的肩膀半掛在他身上,同時用大拇指跟食指疊加摩擦比了個蹂躪的手勢。

斬月嗤了一聲,繞過他往自己房裏走去,“得了吧,你就是好管閑事。人家莊主是什麽身份,你以為誰能撬得動他的牆角?”

奔雷想想也對,也就不再反駁,日後卻依舊多留了個心眼在江封彥身上。

嘿嘿,不能明著來,咱暗中觀察還不行麽?

隔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啟明星還掛在天邊的時候,又是一場薄雪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趁著落雪帶來的霧障還未散去,一條靈巧的黑影躲在對麵屋簷上一番探視之後,緊貼著牆麵翻進了影園,警惕的左右看了看,隨即無聲無息的摸到其中一間屋子裏。

在外頭守了一整夜的暗衛立刻從四麵八方冒出來,其中兩人鬼魅般尾隨進去,很快,屋子裏便傳來輕微的呼喊跟掙紮,接著又複歸平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而院子裏,桂花樹上的積雪開始撲簌撲簌的掉落到地麵上,在低窪處漸漸融化出一片蕭索的冰冷。

吃過早飯,趁著單小五沒在,奔雷提著個半死不活的人進了書房裏。

“莊主,又抓到個上門來‘玩兒’的家夥,你絕對想不到是誰派來的。”

正運功調息的歸不離盤腿坐得端正,仿佛老僧入定一般,連眼睛都未睜開半分,隻有低沉冷硬的聲音顯示了他的不悅,“說。”

奔雷清清喉嚨,眼裏帶著狂熱的八卦光芒,“派他來的人是那個西涼的蠻子將軍。我估計他是要來打探夫人消息的,結果跑錯地方,跑到後罩房裏去了。”

歸不離這才緩緩睜開眼,掃了一眼地上差點就癱成一團的黑衣人,薄唇抿著,形成冷硬的線條。依舊是惜字如金,“證據。”

奔雷嘿嘿笑的賊開心,一邊用腳踢了踢依舊萎靡不振的探子,“起先他還不肯說的想尋死,後來讓我一通大刑伺候,”他停頓了下,一通得瑟之後又繼續道,“他就全都招了。而且這家夥身上還帶著完顏不破的令牌,斬月也查過了,令牌沒有造假。”

被扯去了麵罩的男人披頭散發滿臉血汙,手腳扭曲成奇怪的姿勢匍匐在地,讓奔雷一踢便發出嗚嗚的聲音,身體像觸電一般顫抖起來,想必已經被‘大刑伺候’出了陰影。

見歸不離沒開口打斷自己,奔雷於是又繼續道,“完顏不破指使這家夥來咱們這蹲點,想找出夫人就是前西涼皇儲後代的證據。聽說夫人老家那邊也有人去查探了。”

“這件事讓斬月去處理,”歸不離微微眯起眼,墨色眸子裏盡是森冷的神色,“既然他想要證據,那就給他一份。另外,”說著,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地上那個活死人,“把‘禮物’送回去。”

其實如果不是單金霖怕他衝動早有交代,他更想在完顏不破的葬禮上給他送個花圈——在他親手把完顏不破砍成十八大段之後。

“沒問題,送禮的工作就讓我來。保證絕對會給完顏不破一個大大的驚喜。”

奔雷聽出歸不離話中的意思,立刻拍著胸脯打包票,之後便開開心心的提著那個被卸了下巴,隻能不斷嗚咽的探子下去了。

歸不離看了眼外邊院子裏的皚皚白雪,慢慢閉上眼,重新回歸到不動如山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