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指尖剛接觸到水麵,徹骨的寒冷便從手臂蔓延到全身,六姐兒趕緊縮回手,蹭的站起身,準備著離開岸邊,“我不拔了,好冷——啊……”

尖叫聲從六姐兒口中發出,隨即眾人隻聽見“噗通”一聲,水花四濺。

九姐兒呆愣了一下,任憑冰冷刺骨的水沾了一身。

馮媽媽和幾個小丫鬟也驚呆了,一時間竟然沒有回過神來。

“來人,有人落水了,快來人——”

一抹鮮豔的紫色衣角停留在九姐兒身邊,她回過神,慢慢地仰起頭,那人感覺到九姐兒的目光,低下頭對上九姐兒的眼神,他的眼中略帶幾分嘲弄,很快就從九姐兒身上離開。目光落在湖中撲騰的鮮紅上。

馮媽媽和幾個丫鬟終於回過神來,身體不停的哆嗦。馮媽媽扯破喉嚨喊救命,終於,連正院的老太太和二太太都驚動了。

幾個會水的丫鬟連忙跳進湖裏把六姐兒撈起來,六姐兒身上的衣服全都打濕了,渾身不停的顫抖,馮媽媽趕緊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下來蓋在六姐兒的身上。

九姐兒早就已經躲開了,她站在一邊,嘴角瞥了一下,隨即又看到那身著紫色貂裘的男子厭惡的避開所有人。

等到把六姐兒送了回去,馮媽媽的身子還不停的抖著,等想起九姐兒來,才悻悻的走到九姐兒身邊,卻看見了這個身著紫貂裘的男子,渾身更是抖成了篩子,她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老奴見過二姑爺!”

九姐兒被大氅包裹著的身子僵直了一下,但很快就輕鬆下來,這位就是那傳聞有龍陽之興的安國侯世子夏侯辰。

她低斂雙眉,半蹲了蹲身子,恭敬的叫道:“二姐夫!”

夏侯辰炙熱的目光在九姐兒身上掃了半天,嘲弄的說道:“許久沒來薛府,竟給我準備了這麽一出好戲。”

他話中的不屑和鄙夷,還有帶刺的目光讓九姐兒渾身不自在,身邊就像被一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來。她咬了咬雙唇,並未多說。

馮媽媽雙手伏在地上,不停的磕頭,“二姑爺息怒,九姐兒才來薛府,不懂規矩衝撞了您,二姑爺莫與九姐兒計較。”

夏侯辰雙眸滿含笑意,哈哈大笑起來,“起來吧,我什麽時候說過與一個丫頭片子計較過?”

九姐兒略微鬆了口氣,等她喘了半口,才抬起頭,平視前方。

他又嘲弄的看向九姐兒,唇齒間微微吐出兩個字,“真醜!”他頓了頓,又說道:“薛府怎的找了一個醜丫頭做小姐了?”

那口氣一直憋在九姐兒胸腔裏,她的臉通紅,狠狠的瞪了夏侯辰一眼,卻見夏侯辰俯視著她,就如俯視螻蟻一般。可她知道這些話更多的卻是針對薛府的,不然他又何必要補充上一句話。她抿了抿唇,幽黑的眸子閃動了一下,看來薛府和這安國侯府有過節,至少跟這安國侯世子有過節。

“二姑爺來了——”遠遠的,二太太就叫了一聲。

九姐兒遠遠的就看見一大堆丫鬟媳婦簇擁著老太太和二太太趕過來,在這白雪覆蓋的園中,當得起姹紫嫣紅。

老太太腿腳利索,眼中透露出慈祥,“你這孩子,也不與薛府知會一聲,就這般跑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再過些時辰才來呢!”

夏侯辰收斂起方才戲謔的神情,對老太太微微行禮,卻對二太太視而不見,他的臉上再次掛起了笑容,“方才在家裏與先生討論誤了時辰,母親怕耽擱我學習,便差人來說我今兒不來了,老太太別見外。”

老太太臉上的笑容更濃,“知道你用功,可這大過年的,就怕身子吃不消。待會兒二爺就回來了,這裏畢竟是內院,先去正屋裏坐坐。”

夏侯辰微微頷首。

九姐兒不自覺的撇了撇嘴,目送著一群人離開園子。方才總有一股目光盯在她的頭頂上,若現在又跟著回了正院,就算二太太現在不發作,等那二姑爺走了,恐怕也不會給老太太麵子,對她使絆子吧,畢竟是她唆使六姐兒去岸邊的不是。

她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六姐兒真的不是她推下去的,方才她也愣了一會下。

馮媽媽的臉色頗為蒼白,九姐兒看著馮媽媽但笑不語。剛才六姐兒落水時,下人去正院通知的時候,老太太恐怕也以為是她推六姐兒下去的吧,畢竟六姐兒很單純。

可她分明在混亂中看到被下人圍在一起的六姐兒高揚起下巴看著她。她無奈的笑了笑,讓六姐兒落水是她的本意,就算是六姐兒自己想下去的,那目的也就達到了。隻不過後麵要稍稍麻煩一點罷了,二太太肯定是恨透了她,老太太又如何看待她?

她眼中的笑意更加濃密,帶著馮媽媽回了東苑。

*

正屋那邊,老太太叫了三姐兒出來給夏侯辰沏上了大紅袍,三姐兒手法嫻熟,沏好茶後安穩的把茶杯放到夏侯辰身邊,雙頰如染了胭脂一般,她福了福身,才羞澀的躲到老太太身後。

夏侯辰隻是輕啜了一口,茶水清香,確實是他喜歡喝的茶葉,可他還是放下了,“母親本想親自過來賠禮,可身子骨卻不大好,還請老太太見諒!”他又轉頭對二太太說道:“嶽母大人見諒!”

二太太覺得心裏一下子就歡快了起來,竟沒想夏侯辰會服軟,她有些慌亂的說道:“二姑爺莫說這些見外的話,母親會不高興了。”她的眼睛瞟了一眼老太太。

夏侯辰也隻是笑了笑,意外的說道:“剛才我進府的時候發現那個醜小姐便是李姑姑的女兒?長得與李姑姑可一點都不一樣。”

他口中的李姑姑便是九姐兒的母親李玉,以前在父親和幾位皇子口中得知李姑姑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妙人,與男兒相比尤過,他也隻是偶然見過一次。來這薛府也隻是想見見李姑姑的女兒是否也如那般妙人,可惜他很失望。

“嘶——”老太太和二太太均是吸了一口氣。

老太太眼中閃過一抹厭惡,卻拿起茶水掩飾住。二太太眉宇間存積著的慍怒終於被引了出來,她討好似的說道:“那孩子身子骨弱,又在沿海,是黑了點,卻沒想心腸卻也是個歹毒的。方才我問了下人,沒想到六姐兒去水邊竟是她的主意。”

說起這話,二太太顯得憤憤不平。

“哦,是嘛!”夏侯辰不鹹不淡的回道。

二太太略微失望,本想借著夏侯辰對九姐兒的厭惡,讓老太太也對九姐兒不喜,可如今看起來,並沒有達到她想的效果。

“方才我隻見六姐兒猛地站起身,腳下一滑便掉進了湖裏,她的手還想抓住那醜孩子。嘖嘖,還好那醜孩子沒有站起來,不然就得一起掉下去了。”他雙眼微眯,感慨的說道:“李姑姑的孩子竟然這般懦弱,就像個木頭人似的蹲在那裏。”

二太太一噎,就見夏侯辰拿起茶杯緩緩的吹開上麵的茶葉,飲了一口。屋子裏出現了短暫的安靜,卻如此詭異。誰都沒想到夏侯辰會幫九姐兒說話。不,也說不上幫,他不過說的事實罷了。

“兩個孩子打鬧讓您見笑了!”老太太慈祥的說著。

二老爺回來之後,夏侯辰便與二老爺一起去了書房。隻留下老太太冷著的臉和慌亂的二太太。

“你教出來的女兒!”老太太怒喝一聲,“以後別讓她再叫我祖母,我怎的就有這麽一個心腸歹毒的孫女。她比九姐兒長一歲,難道不知道九姐兒身子骨不好,若落到水裏,難道就不知道九姐兒會雪上加霜。”

老太太被氣得不輕,本來她擔心九姐兒是李玉教出來的女兒,看起來雖說懦弱了些,可就怕城府太深,可如今倒好,心思是不錯,可心地卻太善娘。可暗地裏,她竟然有鬆口氣的感覺。

二太太臉色大變,雙唇不停的哆嗦,“母親您別氣,您別氣。六姐兒是九姐兒攛掇著去的呀,方才二姑爺也說了,是六姐兒腳底滑了才落水的,她也隻是想抓東西罷了。”

二太太現在在心裏可把六姐兒給恨了,她苦心的榜六姐兒找回公道,可六姐兒呢,這般不爭氣,她怎的就生出這麽個榆木腦袋的女兒喲。

“罷了罷了,還好九姐兒沒事,方才六姐兒也嚇壞了,讓下人好生照顧著六姐兒。薛府的臉麵都被丟光了。”老太太平複了一下心情,讓二太太出去。

二太太的臉色越加不好看。

六姐兒落水的消息傳得很快,九姐兒剛回到東苑,幾個小丫鬟對她行了禮就躲開,不像往日那般恭敬。她又看了看馮媽媽,也就釋懷了。

錦繡和畫屏出來迎接九姐兒,又拿了幹淨的大氅把九姐兒裹起來。在外麵這麽久,她也凍壞了。

這身體,還真是麻煩!在心裏嘀咕了一句,九姐兒趕緊躲進屋子裏。

屋子裏一直燃著炭火,姚媽媽疼惜的把九姐兒抱在懷裏,喃喃道:“還好您沒事,多些老天爺保佑,多謝老天爺保佑。”她握住九姐兒的手,“哎,你這般不愛惜身體,以後可怎麽辦喲!”

九姐兒溫暖的笑了,“奶嬤嬤,你真好!”

“奴婢看著您長大,不對您好對誰好!”姚媽媽嗔怪的看了糾結厄爾一眼。

那邊,錦繡趕緊端出薑湯給九姐兒暖身子。

喝完薑湯後,九姐兒總算覺得身體暖和了,卻突然想起了那一抹紫色,還有那俯視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一下。在她眼裏,那個世子就像一隻高傲的公雞,可她對上他的眼神,心裏卻覺得壓抑得緊。

就仿佛以前的她看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一般,傲氣,他的身上總有一種傲氣壓抑著她。從來到薛府,她就覺得不自在,她對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有隔閡,甚至一時興起去學三姐兒走路的樣子。現在看來,或許就是因為她們身上都帶著大家族的貴氣,這些都是慢慢沉澱下來的。而她卻隻是一個外來者。

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方才湖水中的雜草,與整個薛府的光鮮,甚至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以後不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