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謀反大案

平揚城的二月末,正是一年迎春時,嫩草小芽不知不覺間從薄薄的雪層下冒了出來,若從空中俯瞰,便如披上了一層淡綠的輕紗。

這幾日京城中的百姓茶餘飯後談的最多的,便是南疆的叛亂,出征的虎豹營,以及剛從懷州歸來的夏寧姍大軍。近來朝廷軍隊調動頗為頻繁,夏寧姍回歸後,原先滯留京城的曾隨皇帝親征的大軍便四下分兵,有的南下支援安明仲平叛,有的東進鞏固汜水防線,有的北上加強北方三府邊防力量,以防羽國軍隊趁開春之際反撲偷襲,而夏寧姍的夏花營,則全權接管了京城各項防務。

夏寧姍在懷州和雲州取得了一係列勝利,而皇帝也沒有追究她抗旨的罪名,這讓她在京城中的威望節節高漲,朝臣們心知肚明,皇帝是鐵了心要倚仗夏花營來掌控住京城的局麵,甚至連禦林軍都不被列在信任名單裏,這讓他們很是費解。

費解歸費解,夏寧姍現在紅得炙手可熱,偏她又是出了名的冰塊臉,基本上沒人敢接近她。再加上夏花營進駐平揚後,各城門對人員的進出盤查明顯的嚴格了起來,又有小道消息稱,夏將軍正考慮向皇上提出宵禁的建議,於是原本人心躁動,暗流洶湧的局麵,暫時緩和了下來,各方勢力都在靜靜觀望,看這個夏寧姍到底想做什麽。

在這個風雲際會的曆史時刻,誰也不會去關心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命運,哪怕這個小人物日後會有怎樣偉大的成就,此刻的他,也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禦林軍官而已。

三月初一,晴。

太和殿上,皇帝朝南而坐,群臣列班而立。

今日的議政大殿氣氛與往日不同,顯得格外嚴肅。其實靖平雖然個性強勢,較為獨斷,但平時議政之時卻比較開明,通常都會任由朝臣各抒己見,自由討論。而今天,包括知政院兩位大佬在內的一班重臣全都低頭垂首,閉口不言。

這些人一反常態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也一反常態了。

靖平早朝時很少發火,因為他很少采納臣子的意見,多數時候是自己拿了主意,便也不存在需要用發怒的方式去贏得權威的問題。

當然,也有反常的時候。

“啪!”靖平把一本折子狠狠扔在地上,大殿裏回蕩著他中氣十足的聲音:“好,好,好,倪仲山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上這種折子?沈錫山,霍勁!你們兩個倒是說說,此人意欲何為?”

倪仲山,威遠府人士,靖平三年進士及第,官至禮部給事中,屬於言官,他一向是屬於朝中的少壯派勢力,平時為人衝動,有幹勁,也不知道這次為什麽惹得皇帝龍顏大怒。

被點到名字的沈錫山上前一步,顫顫巍巍道:“稟陛下,倪仲山的折子是臣昨天值夜時呈遞的,臣以為,倪仲山提出此種建議,實乃包藏禍心,縱千刀萬剮亦難辭其咎,必須徹查是何人在背後指使,看看究竟是誰,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霍勁也上前奏道:“陛下,倪仲山是臣的學生,一向有勇無謀,性子急躁,這次上折也未曾同老臣商量,貿然而行,實在是欠缺考慮。不過,臣倒是覺得,倪仲山隻是慮事不周,他並沒有反意。”

靖平眉毛一挑,凝聲道:“哦?說說看。”

霍勁眼中精光一閃,道:“啟稟陛下,倪仲山建議與叛軍議和,並將漠南之地封給盧永然,想要挑起沙人和叛軍的爭鬥,實乃幼稚之極。若倪仲山果真是叛軍內應,他所提的便應是叛軍所求的。叛軍起於南疆,短時間內聚集數十萬大軍,打著為末帝複仇的名號,兵鋒直指京城。盧永然本為我朝嶽興侯,難道他所求的隻是封王封侯?依臣看來,宜將倪仲山降職罰俸,實無為此事大動幹戈的必要。”

“放屁!”靖平突然毫無形象地大喝一聲,“朕不管他是出於什麽原因,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叛軍內應,朕眼裏隻有一條,分疆裂土,其心可誅!朕若不從嚴處理此事,我大憲亡國指日可待!霍勁,倪仲山是你的學生,你可敢擔保,此事與你毫無牽連?”

沈錫山這個老油條低著腦袋,竭力不讓皇帝看到自己臉上的得意神色,卻沒有發現一旁霍勁同皇上交換了一個狡黠的目光,朗聲道:“啟稟陛下,臣以項上人頭擔保,此事臣事先絕不知情!”

“好!”靖平奮然道,“傳朕旨意,即刻罷了倪仲山的一切官職,將他逮捕下獄,著大理寺和刑部同審此案,限五日之內,必須找出幕後指使之人!隻要證據確鑿,不論主謀同黨,一律以謀反論處!”

一時太和殿上,人人心驚膽戰,以謀反論處,那是什麽下場?主謀十有八九是淩遲處死,同黨也逃不過那一刀,自立國以來,朝中還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樁謀反大案,這次靖平抓住一個不是機會的機會,霸王硬上弓,要把此事強行處理成謀反案,莫非是早有預謀,要清洗朝中某些派係勢力?

這一年從一開始便注定是不尋常的一年。

三月初一,禮部給事中倪仲山因上折變相請求割讓漠南之地給叛軍,被靖平皇帝以謀反罪捉拿下獄並著三司同審,隨著案情的逐漸發展,被供認出來的同黨越來越多,官階也越來越高。

三月中,右都禦使魯彥被供認出與叛軍有染。過了幾天,吏部侍郎藍晉被捉拿審查。四月,戶部尚書羅冕寒也被牽連進此案,這是迄今為止被牽連到的官階最高的朝廷重臣。隨著案情審問繼續深入,已經有五百餘人成了倪仲山的同夥。

不光朝廷中的文臣,甚至連軍隊也沒有逃過清洗的屠刀,不少軍官被查出與叛軍有所勾結,這其中有多半是從開國皇帝安晴明時代遺留下來的老一代軍官,看來靖平是打算趁此機會將朝廷和軍隊來個一鍋端,好全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

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倪仲山案的真相和他本人的下場已經不重要了,在政治黑幕中永遠隻有結果,沒有過程。

“倪仲山謀反案”成了大憲朝立國以來聲勢最為浩大的一場清洗運動,一時間朝中人人自危,甚至連沈錫山和霍勁這樣的老油條也是大氣都不敢出,畢竟被牽連到的朝官中,遺老派和強硬派官員是四六開,誰也摸不清楚靖平皇帝到底是想要對哪一派下手,這個時候輕舉妄動等同於找死,沈錫山更是請了病假,在家休養避禍。

其實隻有靖平皇帝自己知道,他此舉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明仲的大軍已經和叛軍接戰,據前線回報,叛軍的戰力並非想象中的那麽不堪一擊,看樣子聚水教為了起義已經至少準備了數年,參加軍隊的都是教眾中的精銳,他們憑著對宗教的狂熱信仰,作戰極為勇猛頑強,完全服從指揮,讓官軍吃足了苦頭,明仲雖然能力不錯,勉強占據了上風,但一時也無法徹底擊潰叛軍主力。

在這個時候,靖平在京城中搞大清洗,若是成功,則是反敗為勝的契機,而且從今往後豎立自己在朝中的絕對權威,牢牢掌握住核心權力,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可若是掌握不好這個度,難保不會有極端分子被逼到走投無路,選擇狗急跳牆,這也是為什麽他要等夏寧姍的大軍到了京城後才開始動手的緣故——有夏寧姍在,京城的安全便如上了一道鐵閘,穩如泰山。

在無數被此案牽連到的官員中,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小小的禦林軍官,竟也因事涉謀反大案而被捉拿下獄。

維軒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他跟“謀反”兩個字會搭上什麽關係。他一個鄉下出身的窮小子,才疏學淺,自顧不暇,哪有心思去搞什麽謀反,不知被誰咬了一口,就這麽莫名其妙被下了大獄。明仲和明雁都不在京中,遠地王爺也遠在波府,誰也救不了他,前幾日剛發下來的賞賜還沒捂熱,就被剝下軍官服,投入了大獄。

維軒被抓,最高興的莫過於杜可原了,他並不清楚靖平的心思,隻以為是自己那在朝中當大官的老爹,動用關係把維軒也弄了進去。殊不知他老爹工部侍郎杜易渚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有心思去管他這檔子破事。

“哐啷”一聲,鐵門從外麵被關上了,維軒拖著手銬站在那裏,過了好一陣,眼睛才慢慢適應了這極度黑暗的環境。

這是一個單人牢房,看樣子,若不是上麵特意安排的優待,便是他的案情較為重大,需要單獨審理。維軒歪著腦袋思考了半天,也想不出個道道來,自從他聽到自己被宣布為謀反同黨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了一種茫然的狀態。

好在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關押囚禁了,既來之則安之是他與生俱來的優點,他知道自己完全是無辜的,隻要明仲聽到消息,一定會趕來替他平反,他隻要堅決不承認羅織給自己的那些罪名就行了。於是他躺靠在潮濕的草堆上,閉目養起神來。

他左思右想,自己論出身是個漁民,論官職是個小小的標隊長,就算有人要陷害他,也犯不著如此大動幹戈。難道是杜可原?不對,他老爹杜易渚不過是個工部侍郎,不可能有趟這渾水的實力。

那麽隻有一個可能性了,自己跟影社右閣接觸的事情被左閣的人知道了,於是便摟草打兔子,把自己也給攪進了這樁大案裏。想到這裏,維軒便覺得一陣陣的委屈,他可是沒想過要答應周立的邀請啊,這下可好,兩邊都不把他當自己人,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這次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