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十萬獅子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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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西寧,塔爾寺自然是必須要看的。
這是一個雨後初霽的清晨,古老的藏傳佛教聖地塔爾寺沐浴在萬道絢爛的霞光中,也許是經過一夜雨水的洗刷,高原的天顯得格外藍、樹格外綠,而山坳中一處處金頂飛簷在陽光下更是熠熠生輝。
蓮花山早已匯聚了成百上千的信徒和僧侶。不知何時僧侶的法號嗚嗚奏響了,當巨大的橘黃色佛像從塔爾寺由幾十個喇嘛抬出時,人群沸騰了。抬佛的隊伍如同一條巨龍在洶湧的人海中向前遊動。人們不顧一切向前擁去,想用自己的肉身去碰一下聖像,似要把積聚已久的心願,借助神的力量顯現出來。當一幅長30米、寬20米的巨型堆繡佛像在塔爾寺東側的蓮花山坡展開時,人們突然肅靜下來,眼神裏流露著敬畏、期待與迷茫。千百人的集合產生的奇異寧靜反倒顯現出一種巨大的凝聚力。忽然,法號再次長奏,人的海洋又咆哮了,蓮花山頓時沉浸在一片誦頌祈禱聲中。天空沒有一絲雲彩,陽光普照在佛像上、灑在信徒香客們身上,在場的僧侶們的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而整個塔爾寺的觀經活動剛拉開序幕。
塔爾寺又名塔兒寺,是宗喀巴大師羅桑紮巴(13571419)的誕生地,寺廟得名於大金瓦寺內為紀念黃教創始人宗喀巴而建的大銀塔,藏語稱為“袞本賢巴林”,意思是:“十萬獅子吼佛像的彌勒寺”。
相傳宗喀巴於1357年藏曆10月10日誕生在“宗喀”(今青海省湟中縣塔爾寺),故人們尊稱他“宗喀巴”。
塔爾寺位於青海省西寧市湟中縣城魯沙爾鎮,始建於公元1379年,距今已有600多年的曆史,占地麵積600餘畝,寺院建築分布於蓮花山的一溝兩麵坡山坳中,殿宇高低錯落,交相輝映,氣勢壯觀,是中國藏傳佛教格魯派(黃教)六大寺院之一。
塔爾寺是先有塔,而後有寺,故名塔爾寺。
塔爾寺建於明嘉靖年間,初建時隻有一座聖塔,後幾經擴建,目前共有大金瓦寺、小金瓦寺、花寺、大經堂、九間殿、大拉浪、如意塔、太平塔、菩提塔、過門塔等大小建築共1000多座院落,4500多間殿宇僧舍,規模宏大,宮殿、佛堂、習經堂、寢宮、喇嘛居住的紮廈以及庭院交相輝映,渾然一體,自古以來即為黃教中心及佛教聖地。
塔爾寺的建築涵蓋了漢宮殿與藏族平頂的風格,獨具匠心地把漢式三簷歇山式與藏族簷下巧砌鞭麻牆、中鑲金剛時輪梵文咒和銅鏡、底層鑲磚的形式融為一體,和諧完美地組成一座漢藏藝術風格相結合的建築群。
在這裏,人們會看到很多喇嘛,塔爾寺住寺喇嘛有800多,大多應該是在此修行的“學生”。
塔爾寺不僅是中國的喇嘛教聖地,而且是造就大批藏族知識分子的高級學府之一,是青海省佛學院的最高學府,現設有顯宗、密宗、時輪、醫明四大學院(經院),藏語分別稱為參尼、居巴、丁科、曼巴劄倉。
顯宗學院設在大經堂,是塔爾寺最早的一所學府,主要學習佛學顯宗理論,認為顯宗是佛教的根本。學員在10至15年內學完《釋量論》、《現觀莊嚴論》、《入中論》、《戒律本論》、《阿毗達磨俱舍論》,可獲得“噶然巴”格西稱號。
密宗學院傳授“三密*”,即通過身密、口密、意密可達到佛境,這種意境便是“即身成佛”,經過3至5年的學習,考試成績合格者授予“歐然巴”格西學位。
醫明學院是研究藏醫學的學府,經過長期的實踐,形成了獨特的藏醫學理論體係,經答辯核準,可授予“曼然巴”學位。
時輪學院是研習天文曆算的學府,經考試成績優秀者,可授予“澤然巴”格西學位。
這些學位,相當於現在的博士學位。
在大經堂參觀時候正趕上喇嘛上課,起先很多喇嘛在院子裏裏外外閑坐,有的還跟遊客聊天,他們大都很現代化,有的回避遊客的鏡頭,有的則大大方方讓人拍照,之後還會主動要求看相片回放,很高興的。
一個喇嘛從大殿旁的一個小門走出來,敲了幾下鑼,院裏院外的喇嘛們立刻都往大殿跑去,一邊跑一邊披上一件滿是褶皺的鬥篷、戴上帽子,在大殿門口脫掉氈靴,疾步跑進大殿。
最後一名喇嘛把大殿厚重的門簾放下,謝絕遊客參觀,喇嘛們的修課時間到了。
估計上課是講經,不是辯經,因為我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很安靜,什麽也聽不到。
我真想看看喇嘛辯經,那種手舞足蹈、口若懸河、我一個字兒也不明白的充滿智慧的學習場景。
來到塔爾寺,給人們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等身長頭了。在這裏,“磕長頭”是藏傳佛教信仰者最至誠的禮佛方式之一。
磕頭朝聖的人在其五體投地的時候,是為“身”敬;同時口中不斷念咒,是為“語”敬;心中不斷想念著佛,是為“意”敬。三者得到了很好的統一。
“磕長頭”分為長途(行不遠數千裏,曆數月經年,風餐露宿,朝行夕止,匍匐於沙石冰雪之上,執著地向目的地進發)、短途(數小時、十天半月)、就地三種。
虔誠的信徒手中持著念珠,虔誠地磕著長頭,磕頭的數目是十萬個!隻因殿內菩提樹上有10萬片樹葉,每片樹葉都有著一個佛。手中的念珠就是為了方便計數的,每磕完一個,拈一下念珠。
相傳藏傳佛教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大師誕生之時,母親番薩阿切在鉸斷臍帶時,滴了三滴血,後來此地便長出一株菩提樹。菩提樹根深枝繁,其上長有大約十萬個葉子,每片葉子上自然出現一尊獅子吼佛形像,樹葉上也出現許多天然身像以及字跡等,故名“袞多”(意為十萬身像)。信眾便以菩提樹為中心,建起一座鑲嵌各種珍寶的銀殼神變大靈塔,來紀念大師的誕生。後來宗喀巴大師移居西藏,其母親常常想念兒子,宗喀巴大師便修書一封,告訴其母在菩提樹旁修建一座佛塔,見塔如見人。後人為護塔護樹,又修建了一座大金瓦殿。
這既是塔爾寺先有塔後有寺的緣由,也是該樹主幹包於銀塔內的緣由。
大金瓦殿,位於全寺正中。藏語稱為“賽爾頓慶莫”,即金瓦的意思。其建築麵積為450平方米。大金瓦殿初建於公元1560年,後於公元1711年,用黃金1300兩,白銀一萬多兩改屋頂為金頂,形成了三層重簷歇山式金頂,後來又在簷口上下裝飾了鍍金雲頭、滴水蓮瓣。飛脊裝有寶塔及一對“火焰掌”。四角設有金剛、套獸和銅鈴。底層為硫璃磚牆壁,二層是邊麻牆藏窗,突出金色梵文寶鏡,正麵柱廊用藏毯包裹,殿內還懸掛著乾隆皇帝禦賜的金匾,匾額題字為“梵教法幢”。
進入大金瓦殿內,迎麵矗立著12.5米高的大銀塔,這就是宗喀巴誕生的地方。大銀塔以純銀作底座,鍍以黃金,並鑲嵌各種珠寶,裹以數十層白色“哈達”,以示高貴。塔上有一龕,內塑有宗喀巴像,塔前陳放有各式酥油燈盞,銀鼓號角,玉爐金幢。梁枋上布滿了帷、幡、繡佛、圍帳及布陳天花藻井,層層哈達,琳琅滿目。整個建築莊嚴大方,雄偉壯觀,陽光之下,金光燦爛,光彩奪目。
這是座鎦金銅瓦的輝煌建築,大殿的正門上方有一塊乾隆皇帝禦書的金字匾額:“乾隆皇帝之寶(梵教法幢)”。從大靈塔內菩提樹向外生出一枝,就是現今大金瓦寺前的那株旃檀樹,其皮葉上顯有藏文字母。據說這種現象,所有虔誠信徒都能看得見。我從樹下走過,有片菩提葉片落到我的頭上。一個麵帶羞澀的年輕喇嘛告訴我,樹葉落在身上是很幸運的事,佛祖會保佑我“紮西德勒”(意為平安吉祥)。我把菩提樹葉撿了起來,夾到書裏,作為永久的珍藏。
在大金瓦殿門口我看見磕長頭的地麵是光潔平滑的木地板,但是記憶中是古老的石板,而且人們經年累月磕長頭已經在石板上留下了深深的凹陷,我就是想看看那些凹陷,可是現在的木地板完全沒有了那種歲月感和震撼力。
我就跟閑坐在大殿外麵的一位喇嘛聊天,說了我的困惑。喇嘛漢語說的不錯,他說以前是石頭地麵,木板是去年新鋪上去的。
我說我覺得塔爾寺已經太熱鬧了,沒有了清淨,沒有了光滑凹陷的石板,沒有了我記憶中的塔爾寺。
喇嘛說了一句:“現在啊,買票旅遊的人多了,真正來拜佛的少了”,搖搖頭,一臉的無奈。
塔爾寺上山的小路上,格桑花隨意地開。
不屬於參觀遊覽區域的院落高低錯落遍布山坡,純樸而安靜,仿佛幾百年前的樣子。
山路上又見菩提樹,雖然我的凡胎肉眼看不到每一片樹葉上的佛,但是我覺得每一片樹葉都是一隻佛的手,擎天托地,普渡眾生。
徐文清說她受不了寺院中那強烈的酥油的味道,鐵匆匆地叩了兩個頭,早早地就跑出去了。
我在塔爾寺裏巡回膜拜,又觀看了不少殿堂。這些殿堂供奉著莊嚴的佛像、曆代宗師的舍利子、靈骨、法器、衣物等,牆壁上飾有風格隱晦的經文、斑斕迷離的唐卡畫、神秘的宗教圖案,紫檀香案上供奉著繁雜精致的酥油花、潔白的哈達、無數盞閃閃爍爍燃著的酥油燈,我虔誠地仰麵望著微垂雙目、麵帶慈悲和神秘微笑的佛祖,心裏忽有所悟。
大經堂那邊傳來一陣法螺、喇叭、長蕭、鼓鑼、鐃鈸的音樂聲,我隨著人群走了過去,原來是塔爾寺的跳神法會――“跳坎”。
黃教徒采取的是喇嘛本尊護法舞以及妙吉祥文殊舞。另外以閻羅舞的形式,用武力來消除人們內心的“我執”以及惡魔邪見。故法王和馬首金剛等以忿怒相先後出場,表演出憤怒猙獰之態,以示降伏。
舞蹈是極其詭秘而令人敬畏的,我看得如醉如癡,仿佛靈魂跟著進入未知的空間,那是一個純自然的空間,一種穿透時間、大氣、雲層、人群的永恒感――我好像找到了回家的路。我看著自己木訥的軀殼,如同看著朝聖者的身體沉重地磕倒在地――陽光下融雪的聲音、來自地心的潮氣、鏗鏘的嚓嚓舞步、用紅綠彩線以雕鏤術縫製的花紋圖案、原色毛繩編製的長筒靴、經石板上刻著的密密麻麻的經文、鏤花小銅爐、用深藍色和白色顏料描繪的藏族圖騰及吉祥物:蓮花座、右旋螺、萬字紋“e”(古時譯為“吉祥海雲相”,釋迦牟尼三十二相之一。原為古代的一種符咒、護符或宗教標誌,被認為是太陽或火的象征)等,所有關於宗教的聲音和圖案都以巨大的力量穿透了我,我像被施了魔法,全身心地感受著來自大地深處有節奏的震動。
一個穿著絳紅色長袍的小喇嘛向我走了過來,他也是“跳坎”的成員之一。他看起來有些疲憊,費力地把猙獰的麵具脫了下來,露出一張健康而若有所思的臉,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猶如湛藍純淨的青海湖一樣,沒有沾染一絲的凡塵,發出幽深的光。他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好看,是那種令人感動與信賴的笑。那神情是超然物外的,那目光是穿越世俗的,他安詳的神態讓我內心霎然一動――生死流轉、前因後果、愛恨別離、滾滾塵緣,世間的一切皆為無常,譬如朝露,若似彈指――我突然找到了答案!佛陀說:“我們的存在就像秋天的雲那麽短暫,看著眾生的生死就像看著舞步,生命時光就像空中閃電,就像急流衝下山脊,匆匆滑逝。”
塔爾寺除了一座座輝煌的寺廟建築,還有更令人心迷神醉的藏傳佛教藝術“三絕”―――繪畫(唐卡)、堆繡、酥油花。
在塔爾寺,不論你走到哪裏,也不論是在梵宇、經堂、佛殿,到處都可以看到一件件美輪美奐的佛教藝術品,它們或繪在寺院的牆壁、天花板上,或懸掛於梁柱之間,或供奉在佛像前的蓮台上,使人驚奇不已的是,那些精美的藝術品不是出自藝術家之手,而是全部出自寺院喇嘛之手。那些看似粗手大腳、從未受過專門藝術訓練的喇嘛們,憑著對宗教的虔誠、靠代代薪傳的技藝創造出這獨具特色的藝術佳作。
繪畫,塔爾寺佛教藝術中的一大奇葩。精美的各種圖畫,其內容都是佛教故事圖或佛教人物像、宗教生活圖,以及天上、人間和地獄的鬼神之說等,構思巧妙、製作精美,色澤豔麗,質感強烈。其中有的繪畫已有二三百年的曆史。
堆繡,塔爾寺獨有的一種工藝品。它是用五色繽紛的彩剪成各種人物肖像和山水、花卉等圖案,並充以羊毛、棉花之類的充填物,然後用五彩絲線,將佛像及圖案層層疊疊地堆繡在大幅的彩緞布幔上。這種堆繡藝術品,既有類似繪畫藝術色彩豔麗、圖案複雜等顯著特色,又有製作精細、形象生動、情態*真、立體感強等獨特風格,同時,還具有很高的刺繡藝術,可以說是融繪、剪、堆、繡等多種藝術於一體的藝術佳品。讓人遺憾的是,“堆繡”技術已經失傳。
酥油花,塔爾寺“三絕”藝術之最,它是一種用酥油作原料、再調以各色天然礦物染料,然後糅和雕塑成各種藝術圖案及花卉、人物等,故稱酥油花。酥油花相傳是當年文成公主和鬆讚幹布聯姻時,當地佛教徒為表示尊敬,讓公主從長安出發時帶來的,一尊佛像前供奉一束酥油花,逐漸在西藏成為習俗,後來傳到塔爾寺。據說每年的正月十五塔爾寺都將舉行一次盛大的酥油花燈會。遺憾的是,由於我們去時正值夏季,因天氣熱酥油易化所以未見太大規模。盡管如此,在塔爾寺上、下兩個花院,我們仍看到十幾個喇嘛正在雕塑酥油花,院中,梵樂聲聲,燈火齊明,香霧繚繞,酥油花的精美造型令我們讚歎不已。
從塔爾寺漫步至蓮花山頂,整個塔爾寺盡收眼底。那以赭紅、白、黑三色為基本色調的藏漢式建築上飄著藏式窗帷和五彩風幡,藏族僧侶在土道上走來走去,在高原的陽光下**著他們赤紅的臂膀。此刻,耳邊又傳來嗚嗚的法號聲,塔爾寺的“跳欠”活動開始了,這是一種頭戴各色麵具,身著彩衣,手持法器的“法王舞”的宗教舞蹈,是護法神降妖除怪的。跳欠的喇嘛動作幽默詼諧,有的柔美,有的質樸剛毅……眼前的一切,使我恍如看到一個虔誠的沒有陰影的世界。
清冽而刺目的光線猛烈地照耀著我,祁連山上的積雪、象藏香的味道直沁心脾、蒼涼而雄渾的誦經聲、天空盤旋的鷹隼、嵌著綠鬆石和黃瑪瑙的藏刀、熱烘烘的牛糞味道、配有五彩鞍韉的牲畜、巫師驅散邪魔紛遝的舞步、轉經筒上磨得鋥亮的黃銅花紋、匍匐前進的朝覲者,這些景象讓我感到一種神奇的眩暈,一種飽含苦楚的幸福之感。正如佛陀所說:“了知一切:如音樂、天籟和哭泣中的回音,而回音中卻無旋律。”
雨停了。湛藍色的天空顯得深邃而遙遠,冷澈得令人驚懼。如此清澈而憂傷的九月,在這與天接近的青海高原上,在香火繚繞中,我在大經堂裏靜靜地跪著祈禱。塔爾寺的紅衣喇嘛用渾厚低迷的聲音為我高聲誦經祈求平安。他一邊用法器加持,一邊反複地跪下祈禱。他的動作嫻熟而自如,當他跪下時,絳紅色的僧衣總是滑落下來,他利索地把長襟甩向肩後,看起來與他的禱告渾然天成。他娓娓動聽的聲音誦讀著長長的經文,法音潺潺而出,美如詩篇。“精真妙明,本覺圓淨。”我懷著一份巨大的哀傷,等候神祗靜靜地進入我的心中。
――吳天放2008年8月19日於塔爾寺H
第680章 十萬獅子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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