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攀高枝

新婚之夜,江公子睡得並不安穩,腦袋裏渾渾噩噩,似乎夢到了許多。日出後窗透曉光就猛然驚醒,渾身滿是冷汗。

江公子睜開眼就看到那張美麗無暇的臉龐,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白小姐猶在睡夢中,晨曦中粉麵泛起瑩光,小扇子般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江公子不由想起昨天初見白小姐,那雙眼睛尤其清亮,當她審視江公子時眼波流轉,魅而不媚,當真是勾魂攝魄。

這樣的女子嫁給他,是幸還是不幸?

思索時,江公子隨手抓起兩人糾纏一處的發絲,握在手心裏渾若一體完全分不出彼此。心下不由再歎:不論如何,好好對待這白小姐,不讓她受絲毫委屈就對了。

“夫君有此想法,雲溪倍感欣慰!”

悅耳嗓音在耳畔響起,江公子這才發現白小姐不知何時醒來,自己無意中歎息出聲也被她聽得一字不差。真是太大意了!江公子懊悔不已,說話也有些赧然:“白小姐,早上好!”

白小姐擁被而起,被江公子握住的發絲抽離掌心,服服帖帖地垂落白小姐身側:“你我已經成親,夫君叫我雲溪就好。”

江公子在心中把姓名默念兩次,覺得名如其人,都是清淨無暇,不由道:“名字很好聽,很適合你。”

算是誇獎嗎?她用不用說謝謝?白雲溪看看江公子,眼波在他僵直的身體上徘徊兩圈,指著他身上喜袍道:“夫君要不要沐浴更衣?。”

江公子這才發現自己有多狼狽。原本大紅喜袍沾染了不少酒漬,又在床上翻滾半天,現在皺巴巴的像醃酸菜般,還散發著難聞味道。對比之下,白雲溪白小姐同樣是一身紅色喜袍,除了卸下金釵玉珠,任滿頭青絲如瀑垂落之外,衣衫整潔與昨天別無二致。

“我先去洗澡!”

邋遢成這樣,真該感謝白小姐沒把他扔下床,江公子手腳並用爬下床,臉皮又快要燒起來了。他身為堂堂江南軍總督察、江侯府小侯爺,素來鎮定自若,揮灑自如。也不知道為何,在白小姐麵前他更容易進退失據。真是美色害人!

新婚夫妻成親後要去拜見親人。老太太端坐高堂,看走進來的江公子青衫俊秀,白雲溪白紗清麗,兩人很是般配,新娘子臉上也沒有什麽憤怒不滿,吊著的那口氣才算放下。招招手,老太太笑眯眯把白雲溪叫到自己身邊。

“離開家裏習慣嗎?昨晚睡得可好?缺什麽少什麽都隻管說,江家人都是粗人,沒什麽規矩約束。”

白雲溪向老太太請安,才回話道:“昨晚睡得好,夫君也待我極好,多謝奶奶關心。”

“好好好。”

新媳婦如此乖巧聽話,老太太更高興了,把白雲溪的小手握在手中,似乎是怎麽疼都疼不夠。專門吩咐身旁管家道:“午飯讓廚子多做兩個京城菜,你也嚐嚐這京城菜味道對不對。”

等白雲溪點頭說好,老太太才轉向江公子,嗔怪道:“討了老婆就忘了奶奶!今個兒怎麽不說話?啞巴了?”

江公子撇嘴裝委屈,主動上來握著老太太的另一隻手撒嬌道:“誰說的,孫兒最喜歡奶奶了,恨不得把奶奶放在手心裏天天捧著呢。”

“就你嘴甜!”老太太被江公子哄得眉開眼笑,正在其樂融融的時候,卻聽見有人不陰不陽地□□來。

“聽說昨晚新郎官喝得爛醉,今兒也沒趕上呈喜帕,不知道新人可曾同房?”

回頭看去,卻見個黃衫婦人趾高氣昂走過來,滿身金銀珠寶非常惹眼。旁邊還伴著年輕男子,兩人麵貌依稀有些相似,應該是一對母子。那年輕男子臉上也施了薄粉,油頭粉麵的書生模樣,挺起胸膛雙手背後仿佛一隻驕傲的公雞。

白雲溪敏感地發現,聽到她聲音後江公子臉帶寒霜,老太太收斂笑意,連一直跟在身後的平安都挺起胸膛,頗為冷淡得看著剛進門的母子。白雲溪了然這母子是不被歡迎的,默默站到老太太身邊靜觀接下來的事態發展。

黃衫婦人嘴上喊著“給老太太請安”,完全沒等老太太應聲就自顧自站起來,對著白雲溪上看下看,嘖嘖不已:“新娘子長得俊俏,我看了都心疼,也就楓橋眼界高、心腸硬,才舍得讓白家小姐獨守空房。”

白雲溪沒有漏過黃衫婦人眼裏的冰冷嘲笑,閨房裏的事情被當眾宣揚,還特意提到白家,這婦人是刻意想要讓江公子和她丟人。白雲溪隻眼觀鼻、鼻觀心,全當做聽不見。另一方麵,也想知道她的新婚夫君要如何應對。

見白雲溪毫無反應,黃衫婦人表情頓時有些失望。這倒讓白雲溪更不明白緣由。江公子自然會吃悶虧,打開鋼骨折扇不緊不慢扇著,好整以暇反擊道:“人人都誇雲溪好,本公子又不瞎,自然要把雲溪捧在手心上哄著疼著。堂姑要是好奇我們年輕人那點閨房秘史,改天本公子可以讓平安找人搜索幾本最近的花冊子送給堂姑慢慢觀賞,學而不厭嘛!”

黃衫婦人臉色鐵青,猛拍桌子道:“江楓橋,你有沒有教養?我是你長輩,竟然……”

江公子輕笑兩聲,打斷黃衫婦人道:“現在想起長輩、教養了?奶奶還沒說讓堂姑起身呢!堂姑就當著奶奶的麵拍桌子,您這教養本公子還真學不會!”

“你!”堂姑又要瞪眼,旁邊的年輕男子趕緊過去,連攙帶扶強行把她按在椅子上坐好,躬身向老太太施禮。聽到老太太含糊哼聲後,這年輕人才轉向江公子責備道:“盡說些**猥褻之事,實在是有辱斯文!表弟你也曾蒙學,身為江侯府侯爺,自當謹言慎行,免得丟了江家顏麵!”

說罷還看了白雲溪一眼,似乎也在暗示還有白家。江公子大大方方把折扇一收,直接用扇子指著男子臉麵道:“我江家顏麵,與奶奶有關,與我和雲溪有關,與這滿屋子下人有關,與你姓屠的何幹?未免管得太寬!退一萬步,你是我表兄,也不過是個白身書生,什麽時候市井小民也敢在侯爵麵前指手畫腳了?放肆!”

屠姓男子被人指著鼻子大罵一通,白臉漲通紅,氣惱跺腳道:“身為父母官卻飛揚跋扈,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那些大道理留著自己玩吧!”江公子嗤之以鼻,直接衝著屠姓男子下戰書:“本公子不懂什麽詩書,但是抓回來西山匪徒百二十人,前兩天他們還在獄中傷了幾個獄卒,你要是能單槍匹馬把他們降服,本公子就閉門苦讀那些大道理!做不到的話,你就閉上嘴少放屁。”

這下白雲溪也繃不住想笑了,西山匪徒都是刀頭舔血的亡命之徒,殺人不眨眼。眼前的屠公子個頭不低,卻瘦得沒肉,就是個普通的文弱書生。別說是去降服匪徒,就算是殺雞都擔心他捏不穩菜刀。

“夠了!”看夠戲的老太太終於開腔,故作嚴厲對江公子道:“他們畢竟是你堂姑和表兄,遠來是客,還不給人家賠罪!”

老太太三兩句話就把母子兩人歸屬於“客人”行列,遊離在江家之外,再不好對江家事指手畫腳。江公子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道:“堂姑,表兄,見諒!”

兩人也知道江公子並不真心致歉,隻是大家麵子上好看些罷了。老太太可不管他們的想法,繼續道:“屠家老爺剛提了知縣,你們家中也忙,何必專門跑一趟,改天讓他們小夫妻過去就是了。”

堂姑表情立刻變了,臉上帶笑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親熱地對老太太道:“我就是來看看新娘子的,聽說楓橋昨晚醉酒厲害,怕衝撞了她,新婚就夫妻不和,也惹得白家不高興。我這孩兒還算懂事,陪著楓橋去白家賠禮道歉,也省得我們這些年長的跟過去丟人。”

轉來轉去,原來目標是放在白家身上,或者說,是落在白老相爺身上。屠家倒是不傻,能夠拐彎抹角攀上關係,就直接上門套近乎。江公子怒極反笑,冷聲道:“我們夫妻好得很,不勞堂姑操心!”

白雲溪就直接得多,上前兩步挽住江公子胳膊,感受到掌下的肌膚瞬間緊繃,白雲溪唇角悄悄上翹。

這個親昵的小動作把堂姑和表兄瞬間秒殺,連平安也多看了兩眼。人家白小姐都毫不介意,他們哪有理由強出頭。屠表兄沉默無語,堂姑臉上的失望毫不掩飾,後麵老太太說了什麽,兩人壓根沒聽進去。

江公子也不想跟這兩個人共處一室,跟老太太行禮告退,拉著白雲溪走出大廳。到了沒人的地方才解釋道:“那是大爺爺那一脈,大爺爺戰死的早,老爺子才次子承爵,不好管束她。後來她嫁給什麽屠員外,更是眼睛長到頭頂上。總之她跟她兒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你看見他們躲得遠遠的,別搭理他們!”

白雲溪點點頭,問道:“咱們還有什麽親屬嗎?”

江公子搖搖頭,有些悵然道:“江家世代從軍,人丁並不興旺。大爺爺家隻剩下那個堂姑和表兄。承爵的本家隻有我和奶奶,還有你。”

語罷偷看白雲溪的臉色,看她沒有什麽異常,依舊認真傾聽的模樣。江公子才繼續道:“我母親出身平民,母親去世後,那邊的親屬也漸漸斷了聯絡。你平時若是無聊,也可以請你朋友到家裏玩耍。家裏已經許多年不曾熱鬧過了。”

兩人正在說話,卻聽見有人小跑過來,連聲喊“表弟、表弟”。

那個討人厭的屠表兄竟然賊心不死追過來,江公子看見他那副嘴臉就厭惡,對平安使個眼色,平安立刻上前兩步擋在小路中央。對比平安,屠表哥的小身板絕對不堪一擊,徹底絕了屠表哥靠近兩人的心思。

屠表哥試了兩下,不管怎麽做都繞不開平安,隻能在原地跳腳:“我是問那個丫鬟如意,早些年她出入書房,侍奉過某位小姐……”

“住嘴!”江公子大喝,臉色青紫一片,滿身煞氣唬得表少爺張嘴忘了說話。江公子磨牙道:“議論本公子**還不夠,還惦記本公子的丫鬟?平安,把他扔出去,讓他長長記性!”

平安立刻揪起屠表哥的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提起來就走。屠表哥掙紮兩下掙不開,隻能張嘴罵道:“我問那姑娘是否婚配,你如此霸道,江家必不能長久……唔!”

表少爺被平安捂住大嘴,越走越遠。江少爺也氣得胃痛,一腳踹在庭院馬纓花樹上,踢斷了枝條,揚起許多飛花落葉。想起旁邊還有一位白雲溪小姐在,江公子倍加頭疼,好半天才理清思緒,勉強道:“隻是些雞毛蒜皮,你不用理會太多,隻管做你的侯爺夫人……。”

“雲溪知道,不該聽的就不聽,不該問的也不問。”白雲溪表情淡淡,似乎剛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這種態度讓江公子鬆了口氣,心中對她的歉意更深。

“本來要跟奶奶一起吃早飯,眼下是不成了,你想吃什麽,我讓廚子重新給你做。”

“夫君不用飯嗎?”

江公子揉著腹部苦笑:“氣得胃疼,什麽都吃不下。”

“那就要兩碗粥,你陪我吃。”白雲溪站在馬纓花樹下婷婷而立,語氣不容拒絕。

江公子挑眉,想說什麽又咽下去。隻覺得心胸裏多了股暖流,鬱悶一早上的心情也被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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