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前夕
白雲溪沒有憤怒,沒有心傷流淚,而是用陌生的眼光看著江公子,仿佛從來就沒有見過眼前這個人。江公子輕輕呼氣,麵無表情道:“既然被你發現了,就隻能委屈你幾天。來人,少夫人身體不舒服,送她回房間休息,不要讓她亂走動。”
兩個家丁應聲而出,默默站在白雲溪身旁,壯碩身軀無形中釋放出壓力。白雲溪沒有半句廢話,轉身在家丁的押送下離開。
目送白雲溪的身影消失在小道盡頭,支撐江公子身軀的力量驟然消失,這才感覺到掌心一陣陣疼痛。拳頭握得太緊,指甲抓破了掌心皮膚,此刻微微滲出血紅色。江公子隻淡淡掃了眼,注意力便落在牆角昏迷的屠公子身上。
冰冷的茶水潑在臉上,冬風一吹屠公子打個寒戰轉醒過來。青紅紫綠的臉上還有些茫然,目光好半天才凝聚在江公子臉上,憤怒道:“江楓橋,你好膽……”
話未說完便被江公子一巴掌打斷,掌心些許血跡也抹在屠表哥臉上。江公子俯下身子,陰影把屠表哥整個罩住,目光落在屠表哥身上時,屠表哥隻覺得後背發涼。屠表哥比江楓橋年長,見過江楓橋許多模樣,唯獨今日這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
這是,會殺人的眼神吧?
“今日有太多人知道你進了江府,所以你才能活著出去,不過,也僅僅是活著。”
屠表哥懼意更甚,身後冰涼涼的牆壁讓他無處可躲:“你想做什麽?”
江公子冷然微笑,猛然出手握住屠表哥右臂用力一抖。隻聽哢哢聲響,屠表哥淒厲慘叫,驚飛了不遠處的飛鳥,院子裏隱隱約約又聽見孩子的哭聲。
“誒呀,又嚇到孩子了,趕緊扔出家門清淨清淨。”江公子冷淡起身,無視腳下翻滾慘呼的屠公子,輕輕掏出手絹擦幹淨雙手,厭惡地丟在地上。
“滾回去告訴令堂,別以為找到三皇子就得了依仗,江家的東西就算是爛了,也輪不到她個外姓人占便宜。”
屠表哥右臂軟趴趴地垂著,整個骨頭都被江公子抖散架,已然廢了:“江楓橋你不得好死!克扣軍餉,私通水賊人證物證確鑿!三皇子即日就來奪你兵權!把你千刀萬剮,剁成肉泥喂狗!”
屠表哥被下人拎著越走越遠,江公子甚至都懶得回頭,心情從未如此平靜。如意死了,白雲溪也知道孩子的事情,他的許多擔憂牽掛都不複存在,辛苦謀算的後路完全拋之腦後。此刻他已經無所畏懼,隻剩奮力一搏。
“孫兒?”
江公子抬頭看見老太太拄著拐站在不遠處,渾濁目光有些驚詫。江公子走上前似往日般扶住老太太,體貼笑道:“天寒地凍的,奶奶怎麽過來了?有事叫孫兒過去就是了。”
老太太仔細看看江公子,這些時間凝聚在江公子臉上的陰霾消失不見,在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負擔和勉強,那笑意完全出自真心,黑眸澄澈如昨夜星辰。又是那個俊秀瀟灑,一肩扛起江家榮辱的侯爺公子。
“奶奶雖然老了,路還走得動。不管你怎麽做,別怕,奶奶跟你一塊兒呢!後院的事情,奶奶會給你處理好……”
江公子笑著打斷老太太,反過來安慰道:“奶奶別怕才是,有孫兒在,江家就不會垮,還要刮下他們一身肉來!”
看似玩笑話,隻有聽的人能體會到其中淩厲殺氣。老太太既心酸又欣慰,摸摸江公子的小臉滿是憐惜。隱藏在暗處的黑衣人看著江公子纖瘦如竹的背影不由失神,這背影與記憶中某個場景應和,心頭異樣如潮水泛濫,心弦挑動不能自持。
直到潛入江公子臥室,黑衣人心跳依舊如擂鼓,看著桌邊飲茶的白雲溪也更加不順眼,被禁足也是活該,故意道:“你已經被江公子禁足,可需要送你出府?”
白雲溪冷然道:“區區江府還留不住我,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惡劣語氣擺明了不想再談禁足的事情,這讓紅兒倍感愉悅,爽快道:“三皇子不日抵達江南,要你盯緊江南,必要時有臨機決斷大權。”
三皇子若到江南,這場長久的布局就可以結束了。白雲溪又問道:“屠家進度如何?”
“明麵上,屠家寫了文書,揭發江家挪用軍餉、私通賊寇,偽造軍功,欺壓同僚種種罪名。私下裏三皇子已經布下大局,準備在接旨那日行刺江公子。”紅兒點到即止,以白雲溪的智商完全可以想到後麵的情形。
屆時江公子一死,江家敗局已定。三皇子則帶著軍隊剿匪,既可以掌握兵權,又能夠立下軍功。有江南做依仗,三皇子便有了繼續爭奪帝位的本錢。屠家得了靠山,自然能一飛衝天。
相反江家名義上已經弱了一籌,遵旨就是被剝奪軍權,收押入監。若是抗旨不去,就是死罪。已經是必殺局勢,江家也必須要往裏跳。江公子隻怕也看出來,所以才想著要留下後路……
白雲溪強製停下些許雜念,問道:“三皇子還有幾天到?”
“屠家上書和三皇子離京是同一天,眼下不足兩日。”紅兒估摸下時間,忽然想起一事:“你之前讓我查江家族譜,有初步結果。”
“江大老爺戰死,獨女江氏嫁入屠家,生一子。江二老爺子承爵後戰死,遺孀江老太太,獨子江繼。江繼娶妻蘇氏後戰死。時年江公子一歲三個月,蘇氏思念成疾,不久病逝。”
“江家族譜僅存江老夫人,屠江氏,江公子,戶部卷宗也沒有多餘記錄。暗衛還在核實江家故友舊鄰,需要一定時間……”
白雲溪抬手止住紅兒說話,沉聲道:“族譜到此為止。眼下最重要的是三皇子。軍權、軍餉、軍心都不能給他。兵權方麵請殿下親自處理。暗衛要趕在三皇子之前找到軍餉,拿下楊主簿等人。至於江楓橋,他是江南軍心所在,還不能死在那裏。”
簡單吩咐著,白雲溪努力維持冷靜,腦海中再次憶起剛剛江公子冷酷的模樣,話就說不去了。
紅兒點點頭,看白雲溪沒有什麽吩咐便離開房間,動作輕巧完全無視江家守門的下人。這些下人空有力氣,在藏匿潛行方麵卻是差了不止一籌。甚至都沒有發現房間中有人曾經來過。
等紅兒從房間消失,白雲溪的惱怒再也抑製不住,想起江公子無話可說的絕情,又覺得委屈。眼下房間裏四下無人,白雲溪忍不住低聲咒罵道:“該死的江楓橋!”
該死的,為什麽她那麽在意江楓橋死活?這個時候竟然還放不下!
娶妻生子這種事情,江楓橋竟然能瞞著她!
江楓橋怎麽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直對她關懷體貼?
如意在江楓橋心裏到底是什麽地位?
被追殺的時候,為什麽要替她擋刀?
該死的!
該死的!!
該死的!!!
眼眶溫溫的,白雲溪心底壓抑、絕望、傷心如潮水般湧現,在這無人時刻肆意蔓延,不想承認,她很在意江楓橋,很在意很在意。在意到不能接受江楓橋的謊言,不能忍受江楓橋心裏還住著其他人——她想要獨占江楓橋的心。
為什麽到現在才讓她發覺,原來已經喜歡上了江楓橋。
白雲溪關了兩天禁閉,不論在裏麵如何思緒翻飛,等到房門被推開時,白雲溪表麵看來依舊是淡然優雅的貴族小姐。出現眼前的不是江公子,而是江家老太太。
老太太拄著拐慢悠悠的走進房間,關懷道:“這兩天睡得可好?”
“尚可。”
“有件事情與你商量。”
老太太簡單解釋了如意去世,剩下繈褓中的孩子江寒山,已經寫入族譜等等。最後道:“此事情非得已,依舊是江家對不住白家。眼下江家不能放棄這孩子,也沒有臉麵留你,已經安排好馬車送你回家,數日後楓橋會親自上門向白老爺子謝罪。”
事情挑明後,江家沒有臉麵留,而白雲溪更是找不到留下的任何理由。眼下有暗衛盯著三皇子那邊,江南的事情今日即可了結,此行目的已然達到。隻是過程並非她所願而已。
“那便如此吧。”
簡單幾個字,白雲溪同意離開江家,以她沒有想到的方式。隻是還沒有走出房間,卻聽見有孩子哭喊。
“老夫人!老夫人在哪裏呀?大少爺不好啦!”
白雲溪心神巨震,下意識就向聲音來源處找去。身後的老太太道:“你收拾收拾,我去外麵看看。”
老太太拄拐向外走,白雲溪猶豫下還是跟過去。隻看見大廳裏有個戰袍破損的半大孩子哭得眼睛通紅。老太太扯著他肩膀問道:“楓兒怎麽了?”
“嗚……少爺出事了……嗚,說找老夫人……流了好多血……”少年抽噎著說的字句更讓老太太心焦,隻能按捺住心神安撫少年。
“你別急,慢慢說。”
少年哭得更大聲了:“老夫人,少爺重傷,眼看要不行了。”
“胡說!”白雲溪搶先道。少年說的話,白雲溪直覺就是不信。有那麽多暗衛在,江楓橋怎麽會出事?
房間裏憑空多了個黑衣人,蒙麵巾上麵滿是噴濺血跡,紅兒對於老太太等人的驚詫視若無睹,隻對著白雲溪倉促道:“跟丟了江公子,亂軍中隻找到半截斷臂。”
手臂斷了……
白雲溪臉色煞白,那些不信都化作絲絲恐懼,強行鎮定心神道:“帶路,江楓橋肯定還活著。”
“等等!”
老太太下意識要阻攔,可惜兩個人沒人聽她的。紅兒轉身就運起輕功,白雲溪緊跟而起,姿態猶如天鵝起舞,翩然優雅,幾個起落就消失在江家大廳。
哪怕不懂武功也能看出,白雲溪並非表麵柔弱,武藝高超如斯,一時間大廳裏的幾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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