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顛倒黑白

徐弘一臉怔愣站起來,在屋中踱了兩圈,問道:“這中間到底還有何隱情?”

周瑛本來準備端茶送客,見徐弘確實一副被蒙在鼓裏的樣子,才道:“表哥隻知道方玉香失蹤,她父母多方尋找,恐怕並不知道,情形已經反了過來,她是逃回來了,但她父母卻失蹤不見了。”

徐弘有了不好的預感,喃喃道:“難道是……”

周瑛卻問道:“敢問跟表哥提起此事的,可是泰安州的知州徐繼年徐大人?”

一聽周瑛連人都猜到了,徐弘的預感更加不妙,他艱難地點了點頭,“正是此人。他是我徐家旁支一位族兄,家中貧寒,卻勤敏好學。丙申年間他考中了進士,短短十餘年,就從八品經曆,升到如今的五品知州,這中間固然有徐家照拂,但根子上到底還是他本人才幹卓著。”

周瑛掐指算了算,大陳吏部三年一考核,按徐繼年這升官速度,中間著實跳了幾等。徐家在朝中雖然確有權勢,但從徐繼年一開始隻是個八品經曆來看,徐家最初恐怕並不看好此人,否則也不會不幫著運作一二,任由他起始點如此之低了。徐家的關照寥寥,他能從一員小吏,升到知州這位置,掌一州治理,固然可能是會鑽營的原因,但恐怕也確有些真才實幹。

但不管徐繼年爬上來得有多艱難,都不是他如此對待百姓的理由。

周瑛說道:“既然如此,表哥不妨回去問問,一介小民的失蹤,緣何勞他這位知州大人記掛。而且,他又是出於何等原因,才瞞下了當中關鍵,唆使表哥朝我要人。”

徐弘沉默半晌,“你既然這麽說,恐怕心裏已經有底了吧?”

周瑛看了徐弘一眼。徐弘這些年也沒出過京,要說他能跟千裏迢迢外的泰安州的事有瓜葛,周瑛是再不會信的。既然徐弘本人並不知情,周瑛一則為著往日的交情,二則也是為賣徐國公世子一個麵子,提點道:“我心裏有沒有底不要緊,關鍵是此事已經上達天聽,父皇心裏有沒有底。”

徐弘不由微驚,“陛下也知道此事?”

周瑛輕聲一笑,“要不然表哥以為,這位徐知州為何勞師動眾,說動你來跟我要人?”

徐弘一細思量來龍去脈,不由悚然而驚。徐繼年雖然官至五品,已經半隻腳踏入了朝中的政治核心,但於徐家來說到底還不算什麽,就算出了事,壯士斷腕,也不會傷及徐家根底。可要是讓皇帝知道,這中間還有他徐弘這個國公府世子的事兒,徐家可就不會那麽輕易過關了。

徐弘驚出一身冷汗,起身對周瑛長揖道:“此番是我莽撞,多謝表妹指點。”

“表哥何必見外。”周瑛端茶笑了笑,又道,“此事父皇還在調查,知者寥寥……”

徐弘聞弦音知雅意,保證道:“表妹放心,我定不會聲張出去,給表妹添麻煩。”

周瑛含笑點頭,其實她也不過白囑咐一句。此時距她稟報給皇帝已過了一天多,以皇帝的效率,想必查得已經差不離了。而徐繼年能出此下策,恐怕已是無計可施。就算徐弘透露出去,他徐繼年還能跟皇帝對抗不成?而徐弘也是個聰明人,該知道這時候往哪邊站。

果然在徐弘告辭之後不久,皇帝就派人來請,周瑛略作收拾,就去麵見皇帝。

周瑛進屋之後,掃了一眼,眼神不由一頓,這一回皇帝並沒有置屏風。

皇帝獨自坐在屋中,原本的顏色看不出喜怒,但見了周瑛之後,就露出笑來,指了指下首的座位道:“小七來了,坐到朕身邊來。”

周瑛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深深一福,“多謝父皇。”

皇帝含笑受了周瑛一禮,才把周瑛叫起,拍了拍她的手背,卻沒贅言什麽,隻喚喬榮叫人。

喬榮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喚了一人過來,正是許久未見的丁唐。

周瑛微微有些驚訝,雖然起頭的玉香隻是一介平民,但經黃謙初步調查後,已經牽扯到了一縣父母官,而看徐弘特地拜訪,恐怕也跟一州知州脫不了關係。

若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最後恐怕一州上下的官員都要經曆一次大清洗,這種事皇帝竟也交給丁唐來辦……上一回是涉及皇家隱私,這一回是幹係朝中動蕩。不管丁唐是一早就得了皇帝信任,還是上次差事辦得好,水漲船高,丁唐此人的前途都可見一斑。

丁唐見到周瑛在座也有些意外,但麵上一如往常,向皇帝稟報道:“陛下,經臣調查,方玉香所言屬實,其父方柄確係乙未年間秀才,其人清貧守舊,並無惡習。方柄七天前被捕入獄,也確是無辜被抓。據抓他的差役所說,因其狀若乞丐,有礙觀瞻,才將其入獄。”

皇帝冷笑道:“朕竟不知道,大陳什麽時候有了這一條律例。”

丁唐停了停,才愈發躬下身道:“至於方玉香的母親劉氏幾天後被捕,則據稱是在牢前鬧事,衝突之間打到了獄卒,才被抓了進去。牢獄地處偏僻,除了獄卒,當日再無其他人看見。而劉氏已經病重昏迷,無法再征得證詞。”

周瑛心中一動,問道:“我記得方玉香說過,當日有鄰居陪她母親來探監。”

丁唐回道:“臣正要說到此人,這位鄰居名叫郭忠,與方玉香有過口頭婚約,但在方玉香失蹤期間,其母為郭忠另定了一樁親事,而在幾天前,郭家突然大手筆辦起聘禮。臣覺得蹊蹺,命人再次提審郭忠,卻不想一夜過後,郭忠就在打水時,踩到了井邊的青苔,失足落井而亡。郭忠在第一次提審時,倒是作證劉氏並未與獄卒起衝突,但其人已死,證詞也即作廢。”

聽了這番話,周瑛對玉香那一日眉宇間的悵惘,也明悟過來。而徐弘,準確的說是徐繼年,為何知道玉香失了清白,也就有了來由。而至於郭忠的死,恐怕也是被滅了口。

而丁唐所說也證實了周瑛一部分猜測,隻聽他道:“郭忠之死,並非意外,而是人為。”

聽到這兒,周瑛不禁有些後悔,難道是昨日她跟徐弘說的走漏了消息,才致使徐繼年狗急跳牆?雖然郭忠背信棄義,死了也沒什麽好可惜的,但到底算此案中證人……

然而丁唐又道:“而失手把郭忠推落井中的,不是別人,正是郭忠的母親。”

怎麽可能?周瑛不由睜大了眼。

丁唐見周瑛驚訝不解,遂解釋道:“據郭忠父親招供,郭忠一直不喜郭母為其說得另一樁親事,而在見到方玉香回來後,更是有了悔親之意。郭忠屢屢提到方玉香處境可憐,試圖說服郭母改主意,某次失口說出方玉香失貞一事,更惹得郭母不滿。”

丁唐又道:“而在郭家一家被提審後回去當晚,郭母數落郭忠不該多嘴,失口帶出有人拿著大筆銀子,打聽方玉香的行蹤消息,言稱定是方玉香其行不檢。郭忠這才明白家中緣何突然有了大筆銀子置辦聘儀,兩母子間起了爭執,郭母失手將郭忠推落井中。”

周瑛靠回椅背,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丁唐見周瑛再無詢問的意思,又繼續道:“而那個拿銀子打聽方玉香消息的人,由郭父形容,畫影圖形之後,臣根據這副畫像,追蹤到桃溪縣縣令的師爺身上。而這位師爺也供認不諱。”

皇帝皺眉問道:“桃溪縣令是否知情?”

丁唐點頭道:“知情。據師爺供認,在數日前方玉香前去探監,並標明身份後,正是桃溪縣令為免事情擴大,下令捉拿方玉香。也是桃溪縣令在方玉香逃走後,私下著人打探,試圖將其抓回。”

皇帝緊鎖眉心,“那桃溪縣令可曾招供?”

丁唐又道:“桃溪縣令馮安宣稱,方秀才和劉氏被抓一事他並不知情,而事後抓方玉香,也是以為方玉香空口汙蔑,擾亂公堂。馮縣令隻道自己剛知道來龍去脈,言稱自己管教不嚴,致使屬下疏忽犯錯,深覺自己有負聖恩,故而脫下官服,摘下官帽,向陛下請罪。”

這巧舌如簧,顛倒黑白的本事,可實在讓周瑛長了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