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未雨綢繆
聽了玉香的話,周瑛若有所思,沒想到她的行蹤,在有心人眼中根本不是秘密。
其實玉香說的事情,於周瑛來說不過舉手之勞,拿著公主的名頭,隨便傳個話過去,肯定沒多久就會把人放了。不過總不能玉香空口白話一說,周瑛就傻乎乎信了,誰知道玉香爹是真清白無辜,還是罪有應得呢。她沉吟道:“你先在附近住下,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玉香見周瑛肯管,已經喜不自禁,但見周瑛現在不肯管,又怕她一竿子推到後頭,再貴人多忘事忘掉,忙上前想要再催促兩句,但到底見周瑛貴人風度,不敢再催,隻好應下。
素枝得了周瑛示意,先領著玉香出去。
周瑛低聲吩咐黃謙:“玉香所說之事是否屬實,還需要核實,你著重調查這幾點……”
黃謙應下不提。
出了這樁事,周瑛也沒心情再玩,直接帶著人回了行宮。黃謙自去查證,兩天後回來,周瑛翻看著黃謙調查完的卷宗,沉吟半晌,還是袖了卷宗去找皇帝。
如今周瑛在皇帝跟前還算說得上話,雖然跟徐貴妃撕破臉,麵子上的情分也淡了下來,但來求見皇帝,卻比以前還要方便許多,起碼周瑛一來,就有人上趕著去稟報,一點不敢怠慢。
不過一會兒,周瑛就被請了進去,皇帝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正在案後作畫。
周瑛看了一眼,畫的是牡丹,天姿國色,筆觸卻也不俗,待皇帝畫完,周瑛才故作驚訝地睜大眼,“若不是今日被我碰上,這許多年了,我竟不知道父皇還有這一手。”
被女兒讚歎孺慕的目光望著,皇帝心裏挺美,嘴上還謙虛,“鎮日忙著,手上也生疏了。”
周瑛忍笑,捂住嘴驚歎道:“手上生疏了,還能畫得如此之好。這讓成天浸淫,卻不如父皇萬分之一的人該怎麽活?”周瑛煞有介事搖頭一歎,“這也太拉仇恨了。”
皇帝唇邊掩不住得意,“你個促狹的,這話可不好隨便傳出去。”
周瑛背著手,裝模作樣道:“父皇想堵我的嘴,須得賜我一幅墨寶才行。”
皇帝正站遠了欣賞自己精心畫的牡丹,怎麽瞧怎麽滿意,一聽周瑛這話,不由失笑,虛點了點周瑛,笑罵道:“可見朕有先見之明,合該藏著不說。一說出來,就要招你這樣的強盜來搶了。”
兩父女又說笑了半天,周瑛如願以償討得了皇帝的墨寶,才切入正題。
“父皇可還記得,當日在津阜,我從壞人手裏逃出來時,帶了一個小姑娘出來?”周瑛見皇帝沒印象,還提示道,“因她家在泰安州,山高水遠的,父皇還允了我帶其一同南下。”
“是有這麽個人。”皇帝隱約想了起來,問道,“怎麽了?”
“前些天咱們到了泰安州,這姑娘就辭行回了家,卻不想回家之後,卻麵臨家破人亡。”周瑛歎了口氣,正色道,“父皇經常出行,想必也看到百姓富足,路邊一個乞丐也無?”
皇帝原還在想那個小姑娘遭遇了何事,值得周瑛堂堂公主親自來提,又好奇周瑛為何突然轉了話題,後來周瑛說起這個,頓時明白過來,他沉默後笑道:“你猜到了?”
周瑛點頭道:“父皇天子之尊,下麵人迎駕,想做得好看點也無妨。”
皇帝輕聲一笑,“吾兒果然通透,不愧是朕的公主。”
周瑛卻道:“我也知道這是人之常情,非常時期,驅趕一些乞丐倒罷了,總歸父皇走了,又會恢複原樣,不影響什麽。但把這些人全部緝拿入獄,甚至不獨乞丐流民,就連普通的窮人百姓都不放過,這又是何道理?”
聞言,皇帝皺了眉,“普通百姓也被下獄……此話當真?”
周瑛取出袖中之物,遞給皇帝,點頭道:“是真的。甚至不止普通的平頭百姓,就連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人家都照抓不誤。這是我讓黃謙調查的結果,父皇請看。”
皇帝越往下翻,臉色越沉,及至最後勃然大怒,一拍桌案,“豈有此理!”
周瑛說道:“我知道這個消息,隻有短短兩天,隻來得及查完桃溪縣的情況,泰安州轄下共有四個縣,餘者如何尤未可知,父皇不妨著人都查清楚了,再行定奪。”
此事不比後宮小姐妹告狀,哪個多得了一支釵,哪個少拿了一匹布,諸如此類的小事。雖然縣太爺隻是小小的七品官,連麵聖的資格都沒有,但到底也算朝廷命官,哪能由著周瑛一個公主名不正言不順的調查結果,就輕易決定朝廷命官的賞罰任免呢。
所以,周瑛及早搭好了台階,讓皇帝自去派人調查就是。
皇帝也冷靜下來,留下周瑛呈上的卷宗,“你先回去吧,這事朕調查之後再說。”
周瑛應聲退下。
候在門口的素枝上前,接過周瑛拿在手中的卷軸,扶著周瑛的手,往後院的方向走去。素枝剛才就在外間等候周瑛,當然聽到了皇帝大怒時拍桌子聲,不由心驚肉跳,此時見周瑛還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生怕周瑛是在逞強,小心翼翼問道:“公主,剛才沒事吧?”
周瑛笑道:“無妨,父皇生氣的對象並不是我。”
素枝卻欲言又止,半晌還是勸道:“我如今的學問遠不如公主,但也曾聽過一句話,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雖然陛下沒對公主生氣,但這到底是一樁得罪人的事。若想幫玉香姑娘,讓黃侍衛傳個話就是,那縣太爺哪敢不給公主麵子,肯定立馬就把人放出來了,公主何必大費周章,把這事撕擼開呢?”
周瑛回頭看了素枝一眼,這種推心置腹的話,素枝能說出來,可見是真站在她這邊了。
既然素枝坦誠相待,周瑛也稍稍說了點心裏話,“我再過三年多,就要出宮開府了。如今我跟母妃的關係如何,你也看在眼裏。一旦我出了宮,離父皇遠了,情分淡了,宮裏又無人能幫襯說話,以後我若有事又該如何?”
素枝愣了愣,沒想到周瑛考慮得這般長遠。
雖然素枝原先是徐貴妃安插在周瑛身邊的,但這麽些年過去,徐貴妃身邊幾大宮女的位置越發穩固,素枝漸漸不再指望回去。尤其前段時日六皇子周玨走丟,徐貴妃遷怒,把一幹隨行打了個半死。素枝原想著自己好歹是徐貴妃親自指派的,結果卻跟白柳一個待遇,脫了褲子在院裏打二十大板。多少年的體麵全沒了,不由灰了心,徹底投了周瑛。
此時周瑛說起徐貴妃,素枝先還習慣性勸道:“貴妃娘娘有了六皇子,對公主冷淡些,也是人之常情……”話說到一半,素枝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不由止住話頭,半晌歎道,“可如今公主在陛下麵前已經頗有體麵,公主何必又勞心勞力,多此一舉?”
周瑛看了看左右無人,才漫聲道:“若一直這麽清湯淡水處下去,我固然是父皇心目中聰明懂事的好女兒,但也僅止於此。給父皇燉湯、做針線,陪父皇下棋、作畫解悶,這種事我能做,其他公主也能做,我不過是占著先機,一旦後頭有人效仿,你還當父皇能記得我幾日?”
素枝日日在周瑛跟前伺候,自然知道有幾位公主不是省油的燈,想想六公主周環,再想想新上來的八公主和九公主,不由皺起眉來,“那幾位殿下應該不會這麽無恥吧。”
周瑛笑了笑道:“未雨綢繆,總歸不是壞事。”
素枝被說服了,卻還是不解道:“可就算這樣,做今日這件事,又於公主有何助益?”
周瑛衝素枝眨了眨眼,開玩笑一般道:“尋常宮中打趣解悶的事,誰都能做。我總該獨辟蹊徑,找些一般人做不了的事,不然怎麽顯出我的能耐?”
素枝睜大眼,想勸周瑛別置一時之氣,卻又猜不出周瑛是開玩笑,還是另有深意。
周瑛卻不再解釋,笑盈盈往回走去。
她跟素枝說的,隻是其中理由之一。拿些尋常公主不會做的事,來跟皇帝刷些新鮮度和好感度,但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周瑛想要借此來試探皇帝對她插手政事的底線。
既然周瑛無法明著進入朝堂,一步步加官升職,那就不妨利用好這個公主的身份,直接在皇帝身上使勁兒,在幕後增加自己的話語權,總歸得了實惠就好,她又不指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朝堂上一呼百應的權臣範兒。隻要她一日日加深自己對皇帝的影響力,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們自然知道要往哪兒撞廟門。
周瑛早有此計劃,卻一直無從下手。既然玉香正好碰上來,倒是恰好讓周瑛試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