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清白
兩人言笑晏晏,好似一笑泯恩仇,但內裏究竟如何,都心中有數。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過來回事,丁唐告辭出去。周瑛靠在馬車內壁上,長長籲出一口氣。
外麵低聲說了幾句,丁唐沒再次請入馬車,而是敲了敲車窗戶。
周瑛心道這位倒是知機,開了窗戶,正看見丁唐那張娃娃臉,依舊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天生眼角含笑,讓人一見就不由心生好感,但周瑛卻不會再被騙到了,“丁統領還有何事?”
丁唐的態度卻更恭敬了,“明德坊的火勢已經控製住,那間院子沒一個人逃出來。”
周瑛怔了怔,下意識問了一句,“都燒……”說了一半,她才想起周玨還在,不由停住嘴。
丁唐當然聽了出來,點頭道:“沒一個活口。”見周瑛垂目不語,丁唐又道,“不過,這夥人中除了原本就被困在火裏的,還有三人看到火勢之後回來,被抓了個正著。”
周瑛咬了下唇,才又問道:“有沒有一個麵容精瘦、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嗎?”
丁唐叫來回話的下屬,又低聲問了一番,才回頭對周瑛道:“是有這麽一人。”
周瑛鬆了口氣,幸好線索沒有完全斷掉,她說道:“此人姓蔡,正是這夥人的頭目。”
丁唐會意,“臣一定好好審問此人。”
不一會兒,馬車停了下來,周瑛領著周玨下了馬車。二人才一下馬車,就見到櫻桃和白柳已經等在門口。周瑛不由驚訝望了丁唐一眼,這效率可是夠高的。
丁唐卻隻笑笑,“公主請稍事休息,臣告退。”說罷,丁唐也不入園,留下一隊人馬守在園外,就告辭離開。
這時櫻桃和白柳都快步迎上來,“兩位殿下可算回來了。”
“殿下受苦了。”櫻桃上來就拉住周玨,上下打量,心疼道,“這兩日瘦了這麽多……”
“老天爺保佑,公主可算平安回來了。”白柳步履踉蹌,眼圈都紅了。
“放心吧,我沒事的。”周瑛拍拍白柳的手背。
兩人正說話間,櫻桃已經抱上周玨,恭敬對周瑛道:“公主風塵仆仆,不如先沐浴換身衣裳鬆快一下。我跟白柳算是打前站的,娘娘和陛下過不了一會兒,也要過來了。”
周瑛自然應好。
周玨這兩日一直跟周瑛待在一起,對她自然十分依賴,此刻見櫻桃要抱他走,周瑛卻不跟著,不由急了,“櫻桃等等,姐姐你也過來啊。”
櫻桃輕輕皺眉,溫柔勸道:“公主是姑娘家,跟殿下自然不在一處……”
周玨卻不想聽,扭著身子,要從櫻桃懷裏跳下來。
察覺到櫻桃隱隱想要隔開她和周玨,周瑛若有所思看了櫻桃一眼。櫻桃不自在笑笑,移開視線,吃力摟著搗亂的周玨,好話說了一籮筐,卻一點用沒有,不一會兒就被周玨折騰出一腦門薄汗。
周瑛這才適時開口,“小玨乖一點,洗得香香白白的,姐姐就過去看你,好不好?”
聞言周玨終於停了鬧騰,眨巴著一雙大眼,央求道:“小玨乖乖的,姐姐一定早點過來哦。”
周瑛摸摸周玨的小腦瓜,含笑應好。櫻桃得了周瑛相助,才哄住了周玨,麵上實在有點過不去,不尷不尬地朝周瑛行了個禮,就狗攆一樣趕緊離開了。
等到櫻桃的身影消失在照壁後,林澤和玉香才從第二輛馬車旁走過來。
林澤先抱拳道:“不知是公主在前,這幾日多有得罪了。”
周瑛回之一笑,“無妨,是我先隱瞞了身份。”許是離開了原來的環境,先前那一同逃難的患難之情也變得淡了,說話間也不由變得生疏客套。周瑛默了片刻,問道,“接下來有何打算?”
林澤笑笑,“我家在承平坊,一會兒直接回去就行。”
周瑛道:“也好,回到家才算真放下心,你失蹤這麽久,早點回去,你父母也能安心。”
“安心?”林澤把這個詞品了一番,覺得有些好笑,“恐怕我回去了,他們才會不安心呢。”
“怎麽會?”周瑛訝然望去。
“我爹娘早已和離,又各自成親有了子女,我若不在,他們還能自在些。”林澤不在乎道。
周瑛見林澤談吐不俗,儼然家教甚嚴,萬想不到他會生活在這種環境中,一臉歉然道:“抱歉,我不該提這些。”
林澤不由笑了,“錯又不在你,你道什麽歉。我爹娘早就相看兩相厭,要是繼續過下去,保不準哪天就拿菜刀把對方劈了。幸好我家老太爺去得不算晚,不然他們不瘋,我也要瘋了。”
周瑛雖然同情,但想著林澤到底還未成年,經濟也沒獨立,遲早要回去在那對不靠譜的爹娘手底下混,還是勸道:“你到底是他們親生兒子,真知道你受了這麽多苦,肯定恨死那些人販子了。”
林澤看著自己的右手,神色晦暗,“這可未必。”
周瑛瞥見林澤的神情,先是不解,繼而難以置信睜大眼,“不可能,是不是你想多了……”
林澤輕聲一歎,“不是我把人心想得太壞,而是事實由不得我不這麽想。”
林澤眯起眼,看向承平坊的方向,“我家在津阜還算小有資財,雖不至於說是橫著走,但一二般的人還真不敢動彈我這個林家嫡長子。可事實卻是我就在津阜本地,離家幾條街遠的地方,被一群地痞流氓綁架了。若不是有人背後撐腰,他們又怎敢動到我頭上?”
周瑛心中一動,這與她的經曆倒有些相仿之處。
林澤自嘲道:“這事兒左不過是我那繼父繼母幹的。至於我那爹娘,就算一開始不知情,後來恐怕也是默認了的。我這次回去,雖然保了一條命,但到底廢了一隻手,想來也能過上安生日子了。”
周瑛卻一針見血道:“除非你認命,永遠當個廢人,否則他們早晚會再一次下手。”
林澤怔了征,悵然笑道:“你說得對,我不可能讓自己當廢人。”
這話一出,林澤的思路瞬間隨之一清,“津阜到底是他們眼皮子底下,我若用左手重頭學來,他們肯定坐不住,定會隔三差五來搗亂。我家在外地還有些鋪麵,到時我就以打理庶務為由,自請離開津阜。到時候山高水遠,他們又怎能管得住我。”
周瑛微微一笑,“那就提前道一聲恭喜了。”
林澤抱拳,深深看了周瑛一眼,“多謝。”說罷,林澤告辭離開,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一事,又回頭道,“至於咱們如何從明德坊逃出,有些事你若不方便,盡可以推在我頭上。”
周瑛想了想,慢慢搖頭,“不用了,我是事無不可對人言。不過,還是多謝你體諒。”
林澤也不勉強,“也罷,你心裏有數就好。”
周瑛目送林澤離開,又問玉香道:“玉香你呢?有何打算?”
玉香在旁邊看了半天,見雖然周瑛恢複了公主身份,但在跟林澤交談時,也沒有頤指氣使、盛氣淩人,於是也漸漸放下心。此時得了周瑛垂問,玉香也不扭捏,直截了當道:“我家不在津阜,還得跟公主借些銀兩,以充路資。待我回家找到親人後,定會雙倍奉還。”
白柳原本好奇自家公主這兩天認識了些什麽人,見頭一個林澤相貌英俊,氣度不凡,後一個玉香清姿楚楚,眉目婉約,都是人中翹楚,不由暗自稱奇。
此刻聽了玉香的話,卻不由失笑,“我家公主是何等身份,還能要你還那兩個錢。”
玉香卻正色道:“公主或許不要,但我卻不能不給。”
周瑛暗中推了白柳一把,“玉香姑娘守信重諾,自是好的。這丫頭被我寵壞了,望你見諒。”
玉香自然連道不敢。
周瑛雖然可以直接借她銀兩,把人打發走,但好歹共患難一場,還是多嘴問了一句,“敢問玉香姑娘家在何處?離此地有幾裏行程?途徑幾州幾縣?走水路,還是陸路?”
玉香被問住了,“我家在泰安州,多遠……我也不清楚。好像路過河間,還是順源?”
周瑛不由歎口氣,“這些都罷了,有錢能開路,有嘴能問人,這些都不是問題。關鍵是,你一個女兒家獨身上路,怎麽保證不會再發生……那種事。”
玉香咬住下唇,良久道:“我也不知道。”
周瑛在心裏盤算了一下,南巡倒是會路過泰安州,順道捎她一程也沒什麽。若顧及她身份不明,隻把她安置在外圍就是。不過,這事兒還得跟皇帝或徐貴妃打個招呼。若實在不行,就封一筆厚厚的銀子,再拿皇家的身份壓著,給她請個靠譜的鏢師,總比她一個人瞎撞強。
周瑛歎氣,按了按額角,“也罷,你先在這兒住下吧。至於你回家的事,我來給你安排。”
玉香感激道:“多謝公主。”
周瑛道了聲無妨,叫來一個嬤嬤,給玉香安排住處。所有事安排妥當,白柳才扶著周瑛進了門。一路假山曲水,綠樹成蔭,美景自不必說。待周瑛終於進了內室,脫下這身不知哪一任受害者穿過的衣裙,痛痛快快泡了熱水澡,洗去一身塵埃,她才算真正覺得自己活了回來。
待周瑛穿了肚兜,再要穿小衣,老嬤嬤卻不遞小衣,指了指一旁的矮榻,“公主請上榻。”
周瑛正心情好著,也不在意這老嬤嬤的疏漏,指了指小衣,“我還沒穿完呢,先把它遞給我。”
老嬤嬤聽而不聞,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加重了語氣,重複道:“公主請上榻。”
周瑛沒太明白,覺得氣氛有點古怪,下半身光著不太自在,隨手抽下搭在浴桶上半濕的長毛巾,圍在腰上。正圍了一半,她的手突然頓住,目光一瞬間銳利如刀,逼問道:“你想做什麽?”
老嬤嬤語調平滑而緩慢,“公主既然猜到了,就該知道,這是為了公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