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之以弱

或許是太醫們醫術高超,也或許是徐貴妃著實命大,周瑛眼淚汪汪等了一個多時辰,徐貴妃總算從鬼門關回來了,雖然損了不少精血,幾乎耗掉半條命,但大人孩子總算保了下來。

皇帝這才騰出功夫,調查此事幕後元凶。

明熹宮的宮女太監們,自有皇帝的親信去審,但周瑛卻被皇帝單獨拎過來。

徐貴妃服了藥已經睡下,皇帝不願打擾,另尋了個暖閣坐下,連一口茶都顧不上喝,就拍桌子喝道:“你個孽障,要不是你每日生事,你母妃怎麽會出事!”

周瑛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呢,聽了皇帝這話,一臉意外睜大眼,“父皇這是何意?”

皇帝怒斥道:“你母妃鎮日連門都不敢出,就怕孩子出事,若不是你無事生非獻什麽破花,你母妃不會被勾逗得去後花園,也就不會差點滑了胎。”

周瑛小臉上滿是不敢置信,拿帕子掩了嘴,淚珠撲簌簌落下來,“原來是我害了母妃。”

眼看周瑛真以為自己是罪魁禍首,一聲沒辯解就認下罪名,還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皇帝心虛摸摸鼻子,掏出塊帕子遞給周瑛,“快把淚擦擦,要是你母妃看到了,還不得吃了我。”

就算是龍帕,不一會也全打濕了,周瑛哭道:“我這麽壞,母妃再不會要我了。”

皇帝本來就是遷怒,一個還沒桌子高的小丫頭,被自己兩句話嚇哭了,還哭得跟天塌了一樣,皇帝難得起了點內疚之心,“快別哭了,你母妃不會不要你的,真正害她的另有其人,”

周瑛怯怯放下帕子,露出紅腫得跟桃子一樣的眼睛,“真的嗎?父皇莫要哄我。”

看著周瑛懵懂而期待的眼神,皇帝心頭一軟,摸了摸周瑛的發頂,“是真的,你母妃一沒在後花園摔跤,二沒在後花園摘過花、碰過草,跟你有什麽關係。”

周瑛細細的眉頭才鬆開,就又攏起來,“那是誰害了母妃?”

皇帝一向好麵子,可這會兒被女兒問住,非但沒惱,還緩緩笑了笑,“朕現在是不知道,但這天底下,還沒幾個人能瞞過你父皇,早早晚晚都要讓他們償命來。”

雖然皇帝在笑,但眼角一絲皺紋沒起,笑意不達眼底,生生讓人聽出幾分殺氣。

周瑛隻作不覺,乖順點頭,一臉崇拜望向皇帝。

此行首先確定她自己沒被當成罪魁禍首,其次打消了皇帝遷怒的念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徐貴妃已經脫離危險。所有目的悉數達成,再待下去周瑛怕另生波瀾,準備指個借口走人。

可是沒等周瑛張嘴,就有人敲門進來,來人是太醫令陳春林。

這一位也算老熟人了。當年周瑛按壓勁動脈竇昏迷,還是太醫令陳春林妙手回春。但此時陳春林可沒心思敘舊,這一次事涉貴妃,饒是他經過不少大風大浪,也不由懸心膽顫。

皇帝沉聲問道:“查出貴妃是因何動了胎氣嗎?”

陳春林直麵龍威,不敢隱瞞,額頭貼在冰涼的青瓷磚上,“啟稟陛下,貴妃娘娘是接觸了某種大寒之物,才使陰虛入體,動了胎氣。”

皇帝又問:“是何種大寒之物?”

陳春林冷汗涔涔,咬牙道:“可致人滑胎的藥物有百餘種,效果大多相類,且貴妃娘娘並非直接服食,隻是間接接觸。僅憑事後脈象,微臣實在辨別不出是何種藥物,請陛下降罪。”

皇帝雖然盛怒,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因而也沒說把陳春林拖下去砍了,沉吟片刻道:“你跟喬榮查一遍明熹宮,衣服被褥,香爐擺件……所有可疑不可疑的東西,你都要親手一一查遍。若這次還沒結果,朕可不會再姑息。”

陳春林領命而去。

剛才周瑛沒抓住機會及時離開,現在想抽身就難了。畢竟周瑛一貫表現得孝心虔誠,眼下徐貴妃滑胎一事有了眉目,周瑛當然不能主動說走。

幸好皇帝好像忘了她這號人,周瑛也樂得裝鵪鶉。

直等了一個時辰,太醫令陳春林才頂著一腦門汗回來,“昨日寢宮床上換下的被褥,暖閣羅漢床替下的坐墊……”一連數了七八樣地方,才歇了口氣,“都發現了瞿麥殘餘的氣味。”

饒是皇帝素有心機,此刻也不由勃然動怒,“如此猖狂,她們好大的膽子!”

陳春林頭都不敢抬。

皇帝氣得腦門發紅,鼻翼一翕一合,幾乎噴出火來,“喬榮,把所有能接觸到這些東西的人都提出來審問,朕倒要看看,哪個有這等通天的本事!”

喬榮應聲退走,不一會兒,耳房一帶就傳來淒烈而短促的慘叫,顯然被堵了嘴。

周瑛睫毛顫了顫,狠狠掐了下掌心,總歸做不到熟視無睹,麵作擔心道:“陳太醫,那些個害人的東西,會不會影響父皇的身體,昨兒個父皇也留宿明熹宮了。”

皇帝雖然依舊怒氣未消,但周瑛稚子之心,倒是讓皇帝不由失笑,“你母妃是婦人,又兼懷有身孕,才會受寒涼之物影響,朕堂堂男兒,一身陽剛之氣,怎會受這物影響?”

周瑛仰著小臉,撒嬌搖著皇帝袖子,“看看吧,左右陳太醫就在這兒,父皇伸個手就行。”

皇帝被周瑛纏得無法,“好好好,都聽你的。”

太醫令陳春林得了皇帝示意,忙踉蹌爬起來,淨手後給皇帝診脈。不管周瑛出手解圍是有心,還是無意,陳春林都心存感激,但緊接著,陳春林就不這麽想了,皇上這脈象……

皇帝正一臉輕鬆逗周瑛笑,但陳春林遲遲不說話,不由收了笑意,“到底怎麽回事?”

陳春林避重就輕道:“從陛下的脈象看,陛下的確接觸過瞿麥。但誠如陛下所言,瞿麥是針對婦人墮胎的,對男子並無影響,就算不特意開藥,過幾日也會自行排出。”

皇帝敏銳察覺到關鍵,追問道:“貴妃接觸到的分量,比朕如何?”

陳春林艱難咽口唾沫,“遠不及矣。”

皇帝腳底一軟,一下子跌坐回太師椅,“你是說,朕才是愛妃險些滑胎的罪魁禍首?”

陳春林撲通一聲跪下,“此事尚未查清,臣不敢妄言。”

一直裝壁花的周瑛暗罵自己腿慢,若剛才及時離開,也就不會撞見這種真相。這會兒皇帝和貴妃顧不上她,但等兩人回過神來了,撞見這難堪陰私的周瑛,恐怕討不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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