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世界仿佛靜止了。

有一些悄然生長的畫麵在我腦中湧現,支離的、破碎的、花開花落、潮漲潮落。

我看到一張與麵前這張臉幾乎一樣,卻又全然不同的臉,我看到我與他相對而立時的猜忌與相依,我看到未央庭這片土地上,杏林春好,洞口桃花笑,我與這個人曾佇立於此看貓兒狗兒肆意嬉戲,笑得燦爛。

我也看到月圓花好萬年春的庭院,看到天上落滿星星爛漫時,他曾在我身側許願世間星河,許願天下孩童的歡顏。

是他麽?

我還看到少年結發的夫婦,相攜為山河的兩人,最終卻隻得如何遘不淑,中道相乖離。

她哭到心死寂一片,卻依然堅挺地站直了身子,推門向外,隻身赴山河。

她,是我麽?

我覺得自己流淚了,而麵前的睿王又慌極了,慌得有些滑稽,手足無措的,卻依舊紅著臉伸手為我拭了淚,隻可惜,我卻未能將畫麵串聯,詢問許多,便知道來不及了。

未央宮那邊起了騷亂,我聽到今天白日裏聽到的女聲。

聽到長公主一聲狂笑,未央宮忽而響起的鍾鼓之聲。

我與睿王幾乎同時屏息而望,隻見未央宮那邊忽然騷亂,長公主的笑聲在夜空中回**:“皇上看臣意如此,都不願處置睿王,不就是想拿他來牽製我西南之勢麽?難道皇上真擔心本宮一個女子能奪天子之位不成?”

鍾鼓之聲更是急促如雨。

未央宮前這般糟亂,皇上卻依然穩坐釣魚台,不動聲色的看著長公主:“長姊,朕請你來宮中是為慶賀立後,與長姊敘一敘兒時,並非為了針鋒相對。朕知你心中有諸多不滿,也之睿王這些年來牽製針對你許多,可這天下乃是祖宗基業,長姊與睿王都是朕的親人,朕自當殫精竭慮,守護好你們每一個人。睿王之事,朕確有考量,朕願與長姊推心置腹,共商計策,但不該是今夜。”

“那皇上何不趁現在先抓住睿王?”

“眾臣以為,要抓?”

“要抓,等睿王歸北,就不好討伐了啊!”

“長姊以為呢?可朕新立皇後,不好如此對親王。”

長公主聞言,微微一怔,遂又冷笑道:“也是,倒不急於一時,皇上知民意就好。”

“或長姊還有折中的方式?”

“那本宮倒沒有,不過皇上自有考量,本宮也不便多言,隻是……本宮自會做好分內之事,替皇上分憂。”

“那便,有勞長姊了。”

倏而,皇上又對那幾個鬧事的臣子溫言:“朕這般做,眾臣可滿意了?”

那些臣子們好似互相對視一會兒,皆領會了皇上的深意,恭敬道:“皇上聖明,臣等告退。”

夜半晨曦微露,我茫然地看著這一切,隻覺剛找到困擾多年的夢魘之源,卻不得而已忽然被掐斷,而掐斷我的究竟是什麽?

我再回首,發現麵前冷酷如斯的睿王,嘴角有一絲自嘲般的冷笑。

“那長公主為何意,她是要對你做什麽麽?”

“你不必多管,”睿王一反常態,伸手想要觸我,又忽而怔在半空,“你最好還是快些離開吧。”

“你?”

我有些微惱,可尚未被他故意言之的話衝破理智:“皇上與太後是要讓那長公主暗中除掉你麽?長公主與你有何怨恨,這般討伐?”

我看著睿王,心中五味雜陳。

哪知他卻說:“你信不信,你再不走,本王現在就能除掉你。”

他冷冷的,眼神忽而變得深言,將我方才腦中激起的畫麵都一閃而退。

我本想脫口而出我可以同他一起,可以幫他的,可現在忽而沒了興趣。

“可以,我走便是。”

“那你就不要等明日了,免得我將你今日之行徑供出來。你按我指的路線先走,可避開守衛,回到椒房殿中帶著玲瓏從隱璘門離開,”說罷,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個令牌,“那邊守衛是我熟識的人,拿著這個令牌給他即可。”

“我為什麽聽你的?”

“你必須聽我的。”

我接過令牌,卻無意中觸及睿王,他大概不知道,他身體內的緊張和擔憂皆通過他不小心觸及到的手傳遞給了我,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每一個細微顫抖。

我於是又忽而猶豫了。

“我……”我剛想說些什麽,卻被他打斷。

“你聽我的,沈念早,你要保全你自己,遠離朝堂是非,過得好,就是了了我心願……”

了你,心願?

我拿著令牌,隻覺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