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不,”庶妹暖魅一笑,連眼角的痣都帶著一絲溫柔,絲毫不見一點重刑犯之憔悴,“長姊,別來無恙啊。”

昏暗的大理寺內不見什麽光亮,牆角的火把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映照出跪於我麵前的庶妹,微揚的臉。

四十年過去,庶妹已不再似三歲時那般,肉嘟嘟,生得可愛至極。

但歲月,似乎也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痕跡,與已生出許多青絲的我相比,她看起來,依舊眉目軟柔。

如今,她相貌生得好美,美中,還帶著一絲淺淺的嬌媚。

一點不像能做行刺之事的殺手,反倒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良家少婦,身著淡雅的素衣,那衣擺輕輕擺動,在這昏暗的大理寺中,顯得格外突兀,卻又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和諧。

“長姊,可還記得民女?”庶妹的聲音柔和,仿佛能穿透歲月的長河,回到我五歲那年。

她叫“長姊”的聲音,還是那麽動聽。

我這般看著她,竟一點威儀都生不出來,隻哀傷地定在那兒,不知下一句,該說些什麽。

“你們退下吧,哀家想與她單獨聊一會。”

許久,我才將心中的僵持敗下陣來,與身後的廷尉等人道。

於公,我本想剛正不阿,在廷尉等官員麵前秉持太後之冷麵,可於私,我做不到。

“是。”好在往日裏鐵麵的廷尉也並不敢多言,隻恭敬退下,身後其他人等,皆隨他一眾退下。

昏暗的廳堂中就中隻剩下我們兩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靜謐。

庶妹依然那般笑著跪在地上,雙手被枷套得死死的,看著讓人心疼。

“阿嫋,長姊怎會忘了你……”我望著她,終於輕聲道:“長姊記得小時候,你總是愛追著長姊,甜甜的,糯糯的,隻是那時,長姊也太小了,還不知道該如何待你……”

我輕聲著道,和著苦澀回憶中的那一點點微弱的甜,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是嗎?可民女都不記得了,民女隻記得,長姊五歲就進宮為妃,十一歲尊稱皇後,可十二歲,就大義滅親,助先帝,除了我們全家,致爹與祖父走上斷頭台,致民女與娘親流放北地……長姊,當真好狠啊!”

庶妹的話語如利箭穿心,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砸在我脆弱的心上。

空氣中的靜謐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沉重和難以言喻的痛苦。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內心的波動。“阿嫋,那時的事情,是哀家一生的痛。你不知,爹爹是為謀逆,那本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他助紂為虐,致使國家動**,百姓受難。哀家當時年紀尚小,卻也明白大義所在,不得不做出艱難的選擇。那時的決斷,是為了國家社稷,為了萬千百姓的未來。哀家心中的痛苦與掙紮,你又豈能全然了解?”

庶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可也隻是刹那。

而後,她又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冷冷地直視著我:“民女是不了解,但民女也知太後一生尊榮,自體會不到流放之時民女所曆之苦。民女自十歲起,就衣不果腹、無親人,無溫飽,又怎能如太後那般大義,考慮什麽江山,什麽社稷,什麽百姓未來?”

“民女一個早已沒有未來之人,為何要顧及太後痛苦,百姓未來?民女恨都來不及……”她倏而用力著抬起頭來,眸中盡是淒涼的殺意。

我望著她,有些詫異,她們流放雖苦,但臨行前,江知栩特地偷偷關照過。

陸乘淵也曾受我之托,派暗衛暗中保護她們安全至北地。

當時差役雖無情,北地雖苦,但絕不敢對苛待她們,她又怎會衣不果腹、無親人、無溫飽?

“阿嫋,”我輕聲說道,“如果你願意,可以告訴我這些年你所經曆的一切。雖刺殺之事已發生,哀家不能寬仁,但至少,我們可以澄清誤會,哀家也會盡力……”

“盡力如何?“庶妹的表情似乎稍微軟化了一些,但她仍舊狠狠地望著我,搶過我話來,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太後可知,您與先帝寬宏大量,三十三年前送民女與其他女眷流放,還不如將我一同賜死,死了至少不用看娘對我連留戀都沒有地自縊於我麵前,不用感受晚娘那為妾的丫鬟,將無母的民女如畜生一般掃地出門……”

“夏娘在三十三年前就……死了?”我有些詫異。

那年,知她們安全至北地後,我便沒再關心諸多,隻期盼她們忘卻沈家之富貴,重新來過。

後來,我的先帝薨逝,我被迫接掌朝政,便更將過去的人和事,徹底塵封。

卻不知,庶妹幼年生活得這般淒涼,夏娘,竟拋下女兒自縊而亡。

“是,她在我麵前自縊,除了一句‘對不起’什麽都留下,甚至死時,都是笑著的,全然不顧,我才十歲,幼年爹爹雖不疼我、娘親雖不管我,但至少衣食無憂,可十歲後,看著親娘也這般棄我,民女……才真的墮如地獄,所以……我怎能不恨你呢?長姊……”

“不,我大遼尊貴的太後……”阿嫋繼而道,聲音帶著一絲譏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