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您這是要去哪兒?”

身後緊隨的侍衛聲音響起,我才愣住。

“哦……哦,那兒不是家,哀家竟忘了,忘了……”我好似有點遲鈍了。

我回過神兒來,伴著夜色,望向那不管過去多少年,也依舊壓在心底的方向,不自覺著連聲音帶著一絲迷茫:“哀家隻是想起了一些陳年往事,想起一個幼時印象很深的地方。”

“屬下明白,太後您要現在去麽?屬下這就去安排車輦。”我身後的侍衛,立刻屈膝,低頭恭敬地回答。

也對,這年輕的侍衛又不是陸乘淵,自不懂我所言何意,更不會擅自揣摩。

他隻依規行事,恭敬從命。

我又同他講這些作什麽?

我心中閃過一絲回憶的光芒,但又迅速黯淡下去。轉眸恢複如常,淺淺道:“不用了。那些過去的事,就讓它隨風吧。你……送哀家回客棧吧。”

侍衛點頭應是,然後又小心翼翼護送我,回去客棧中。

我活到這般年紀,是侍衛宮女眼中尊榮的太後,是兒女們剛強的母後,亦是朝臣口中不負韶華的太後,是“小非晚”們慈祥的皇祖母,亦受百姓膜拜、尊敬……

可不知為何,我卻心中空落落的。

我不知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又好像……哪一個都不是。

回到客棧時,累壞了的小非晚已經睡下了,婉兒也邊坐在門口,邊等我邊呼呼打著瞌睡。

我不忍叫醒她,隻命侍衛拿來軟褥,輕輕地搭在她身上。

然又命侍衛各自休息,回房中窗邊,靜靜坐著。

四十二歲的年紀,我總覺,自己仿佛已經過完此生,好似這世間,已不再有需要我操心的事情了。

非晚也大了,我與其他皇孫兒孫女再無這般親厚。

或者說,林太妃一走,我已然沒有了親厚的熱情。

可知已續了胡須,看起來,比江知栩最後的模樣還要穩重,連帶著皇後小雅兒也穩重端莊。

可禎與渡兒婚姻美滿,於去年又添一兒一女,兩人一人一心,住去了宮外私宅,過得和和美美,團團圓圓。

可念嫁的那小公爺,也是青年才俊,能幹之輩。兩人夫婦相依相伴,你彈琴來我作詩,還添了子嗣,喜得左相胡子都樂歪了。上朝時都樂得合不住嘴。

可予在軍中吃苦耐勞,一切都好。

林太妃也好,采薇也好。

百姓也好……

大遼再不會風雨飄搖……

可我……為何卻覺得那般孤寂呢?

好似,這一切再好,都不曾屬於我似的。

我與她們站在截然不同的世界中,雖然那世界,是我用盡心血所澆灌。

可……許多人都不在了,在的人都有各自的人生,天地間隻剩我一個,逃不出進不來,不知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我甚至,不想再往前走了,我想回頭看一看我再也見不到的人,我想知道他們在天上過得好不好。

我想娘親,想嬤嬤,想江知栩,想端太妃……

我甚至,有點想那此生都不該念的爹爹……

采薇說,希望我這太後也能再餘生,過一過自己的人生。

可我自五歲起……就已然被迫丟了自己的人生啊……

那是任我後來如何用力拾撿,都不可自主的人生。

未來,也再不可能。

逝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不會再回來了。

我甚至自己都不曾知道,自我五歲出宮那刻起,那涼意的春風鑽進窗幔時起,我的心就早已死在那個從不曾溫暖過我,卻藏滿我不該有期盼的家中,那個充滿了想象中的溫暖,也充滿了悲傷和離別的地方。

哪怕後來有幸遇見江知栩,我也再找不回真正的自己了。

何況他後來……也把我丟下了。

丟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