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後,我又恢複了周而複始的忙碌。
陪可知上朝,處理政務,審閱奏章,商議國事,或接見大臣,或繼續潛心製定各種利國利民之政策和法令等……
幾乎極少時間管理後宮。
教育皇子和公主的重任,自然又都壓在了月太妃和林太妃身上。
好在月太妃本就喜愛皇子公主,甚至連我帶回宮的婉兒,也是極喜歡的,若不是我不給,她都想討來做自己養女了。
還嚷著說可禎一個人太孤單了,可念畢竟有我這個親娘,待她總歸隔著一層。
嗬,這話說的。
不過我瞧著,可禎這大丫頭明明一點都不孤單。
一月不見,可禎越發長得標準,兩個梨渦淺淺的,笑起來陽光燦爛,明牙皓齒。
日日不是埋著心思用功讀書,就是去找邱林渡。
兩個人兩小無猜,相依相伴的,倒真讓人生出一些莫名的擔憂來。
“誰說不是呢,可禎明年可就要至金釵之年了,別生出什麽小女生的心思,用在那質子身上。”我剛一提及這事,月太妃便歎道。
“不過說這些都為時尚早,他倆若真兩小相惜,我們做大人的切不可強加幹涉,以免嚇到孩子,也或許可禎真就隻當渡兒是兄長呢。”我安慰她道。
“希望是吧……”月太妃邊說邊望向窗外的庭院。
那裏,可禎和邱林渡正一同在梅花樹下練習書法。
邱林渡手把手教著可禎,兩人的身影在斜陽下拉得老長,顯得格外和諧。
“有時候,我覺得他們兩個這麽要好,真的隻是兄妹之情,倒是我這當娘的太多慮。說起來,這質子確實是個好孩子,可惜這身份了。”月太妃的聲音裏帶著幾分自我安慰。
“是啊,孩子們的世界總歸是單純的,我們大人想太多反而不好。”我這般說道,她竟也不再提婉兒這茬子事了。
大約也隻是同我開玩笑罷了。
婉兒進宮已有月餘,雖漸漸適應,也機靈乖巧,但還是不說話。
我那大上三歲的可念待她很親,總來我這娘親殿中尋婉兒。
逗她開心,給她帶吃食,領著她熟悉宮中環境。
乍看之下,竟有幾分似我和吉寧。
我偶有不上朝時,透過窗欞看著,都不免不自覺地癡笑。
大約人年歲漸老,總愛回憶往昔吧。
回宮後,我也有抽空與林太妃同聚,抱著可禎喝了一頓酒,念著薑太妃之糊塗,林太妃歎息著附和,歎道:“這宮中又少了一個人,平添些許冷清了啊。”
誰說……不是呢?
也不知是不是真覺冷清所致,林太妃近來對可禎的學業格外上心。
每逢蕭承瀾教完可知來教授可禎時,她必陪著,連自己往常之感興趣的事兒都不做了。
也極少獨自喝酒,成了陪課積極第一名的養母。
我想或許是因我們都過了那花信之年,較之前更為穩重了一些了吧。
……
秋去冬來,那場曾席卷多地的水患終於成為了過去,它所帶來的創傷也逐漸愈合恢複。
百姓自此又恢複了平常的生活,周而複始,日升而作,日落而息。
不過這年冬天,不算很寒,雖風過時依然凜冽,但宮殿的高牆厚簷擋住了大部分刺骨,還讓人覺出一絲好過往年的暖意來。
可這暖意,終於還是沒能暖住我的外祖父。
十二月十一日,當雲華皇城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而下時,我外祖父也生了重病。
盡管我第一時間調遣太醫日夜兼程,精心調治,但他年邁的身體還是難抵歲月侵蝕,病得都下不得床。
我聽太醫來報,頓覺天旋地轉般的心慌,遂下了早朝便帶著可知出宮,去到尚府看他。
哪知,他躺在**已這般無力,還都不見一絲愁容,對著我這外孫女,笑得像個沒事人似的。
可我看著,心中卻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悲傷。
太醫此前不敢隱瞞,已告知我,我外祖父大約很難捱過這個冬天了,說人老了就如秋後的黃葉,再怎樣掙紮也是抵不過季節更迭的。
太醫還叫我莫要傷心,說外祖父早有心疾種下隱症,大約回天乏術了。
我這才明白,那年祖母離世,他對我所講的“紅塵異地,皆是過客“並非真的,他對我祖母的離世其實從未釋懷。
之所以那般對我講,皆是在安慰我這外孫女罷了。
他到底,都一直在思念外祖母。
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子,他從年輕之時便一心求娶之人。
我站在他床前,握住他那冰冷而幹瘦的手,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掉落,止也止不住。
連帶著可知也是。
他便又笑著說:“傻丫頭,都做了太後了,怎還這般哭呢?連帶皇上也是,臣這不是好好的麽?還能陪你們一冬呢。“
“太傅不能隻陪朕一冬啊,朕還有好些學問未懂,好些問題不知……”可知也握住太外公的手,強忍著淚哽咽著。
我外祖父便又笑了,慈愛地望向可知:“說什麽傻話呢,皇上自幼聰慧,老臣能教的本就不多,何況皇上如今已是位高權重,自然有百官輔佐,不必憂心於未知之學問。至於問題不解,天下之大,非老臣一人之智所能窮盡。要知,學問無窮,人生亦然,遇到困惑或分別,乃成長必經之路,不必過於憂傷。”
然,他又對我道:“太後也是。老臣雖為三朝太傅,但其實一直都實虧其名,教導皇嗣之不才,才曾致前朝動**,後又當了那縮頭烏龜,其實該愧對這‘太傅’之位的,便也沒什麽可值得太後哭的,後來能與皇上、太後共度時光,心中已感滿足。”
他雖如是說,可我依然止不住眼淚掉落。
當真還是做了個愛哭包。
他見如此,便又安慰我道:“人生如戲,各有角色,老臣不過是在世的舞台上扮演了一角而已。如今,老臣依然會將所剩無幾的歲月,用來陪伴和指導皇上,幫太後分憂,直至冬去春來……所以,就莫要再難過了。”
我終於強止住了淚,乖乖地點點頭,忍不住喚了一聲“外祖父”。
我聲音帶著哽咽,外祖父的眸中也再忍不住閃過了一絲淚光。
他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擦去我和可知的淚水。
這刹那,仿佛尋常祖孫般親切,再無需顧及君臣之別。
卻,太過短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