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風冷,陸乘淵從旁邊角屋尋來了一個破舊的火盆,看尚還能湊合著用,便又撿了些院中幾個一些未受潮濕侵汙的木材,點燃了這火盆。

這有些破敗的房屋,才得了一絲溫暖的昏黃,可驅散屋內的潮濕及寒氣,也可暫時照明。

葉醫師則繼續小心翼翼地照顧女童,時不時把一把脈搏,時不時喂一些好消化的寡淡清粥,適量著喂,每隔一段時間喂一小口,以避免負擔她此刻虛弱的脾胃。

好在女童雖閉著眼,但仍肯喝。

葉醫師說,這便是有救。

說罷,又從自己那小巧卻大有乾坤的隨身藥箱中,拿出一方圓鼓鼓的瓷瓶子,倒出裏麵曬幹碾壓好的草藥粉末,和了溫水稀釋,交由玲瓏,囑其用幹淨的軟布,蘸這藥水輕輕擦拭女童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以防止擦破的地方被感染。

大約是藥沾傷口,會有刺痛,那女童雖閉著眼,但仍有觸動,時不時凝一凝眉頭,額頭也沁有一點細密的汗珠。

我看之不忍,便也取了一塊幹淨的軟布來,幫著輕輕擦拭,想快些擦完,也好讓女童快些結束用藥的痛楚。

卻瞥見這傷口,似乎有沉色有新色,便不解著問葉醫師:“這……傷口為何看起來新舊不一似的?”

“太後觀察細致,這女童確實是新傷疊舊傷,大概不盡然全是跌落江中而擦破的,應是落江之前便遭了什麽折磨或毆打……”

葉醫師依舊攪動草藥,未抬頭地回道。

“何人這般殘忍,竟對一個四五歲的女童下手!”玲瓏聞言,恨恨著說,柔美的臉龐也流露一絲微惱來。

“民間孩童,或生於淒苦人家,或生於欲得男童的人家,便‘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裳,載弄之瓦’,由此賣之至人牙被折磨毒打,也是為常事,更何況也或許是水患所致失了親人罷。”陸乘淵大約常於民間做暗查之事,倒並不稀奇,隨口回玲瓏。

玲瓏聽罷,悠悠一歎,亦不再多說什麽。

她幼時本就流浪於民間,並非不知道。

我亦是。

我幼時,因天下苦矣,常聞民間有言‘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裳,載弄之瓦’。

其中,或厭女,或因貧困。

也或為權勢欲望。

畢竟,我自小就親曆過,也見過、聽過皇家、或臣子害親女親子之事,他們為權、為勢、為私欲、為錢財……

更何況於泱泱民間。人的秉性、心地本就各異。

國富力強,則或許此類事會少之,但人心難束,也就永無法扼製。

所以,雖不能理解,但也不足為奇。

隻是,我未曾見之,便不得實感,如今得見,還是心中難免難受。

正如玲瓏所說,這不過還是約莫四五歲的孩子,本應童真燦爛,肆意調皮,卻不知因何要受這般折磨苦楚……

“咳咳……咳咳咳……”

我正想到此時,倏聞耳邊有輕微咳嗽聲,玲瓏也激動著輕聲來喚:“醒了!這孩子醒了!”

我抬頭,見女童已從昏迷中微微睜開雙眼,因為眼皮尚有外傷,她的眼睛並不能全部睜開,我卻依然能從中窺見那是一雙清澈無比卻寫滿驚恐與慌張的瞳眸。

我忙開口道:“孩子別怕,我們是途徑於此之人,適才看到你躺在江邊,便試圖將你救起,這裏並無什麽惡人,不知你喚何名,家住何處?怎會……跌在江邊?”

我盡力將聲音溫和至極,可不知這女童是否並未聽懂。

她呆呆地望著我,眸中仍是驚恐的,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動也不敢動。

但額頭間,仍是好些細密的汗珠。

我見此,又繼續溫聲道:“真的不必怕,或是不是嗓中幹渴,需要喝點水嗎?”

玲瓏也配合著,從一旁的瓦壺中倒了些水,小心翼翼地端至女童麵前。

可女童卻還是怯怯地搖頭,動作很輕,並不曾開口。

“哎……”葉醫師一直從旁觀察,見此狀,便蹙眉道:“這女童應是之前受過什麽刺激和驚嚇,怕是暫時說不來話的。”

“可這……怎麽幫她養傷、找家人呢,”玲瓏躊躇道:“眼下回宮更重要些……”

玲瓏說的是,我也正考慮至此,便道:“明日等這女童好些了,先交由最近的城鎮官府照顧吧。”

“也隻得如此了。”玲瓏為女童擦了擦額間因虛弱和疼痛都留下的汗珠。

我看向女童。

大概是感應到身邊已並無惡人,她神色中的不安較之前緩解了一些,可眼神還是迷茫而呆滯的。

清澈的眸中依稀可見一點點子哀愁與堅強,仿佛她的小小年紀已經經曆了許多世間之艱難。

我不免又於心不忍,便輕輕牽起她那稚嫩的小手,安慰道:“你現在是安全的,我們會盡力護你,莫要再怕了。”

那孩子此時,仿若終於聽懂了什麽似的,不能完全睜開的眸中忽見盈盈淚光。

卻依舊不曾說話。

也罷,人若經曆一些什麽折難而失語並不稀奇,何況一個孩子。

夜深了,火盆中的木柴漸漸燃盡,屋內的溫度也開始下降。陸乘淵站起身,又去院中添了些木柴回來,維持室內的溫暖。

玲瓏則把一件披帛置於我身上,叮囑道:“莫再擔心,看天色,估摸還能睡上幾個時辰,玲瓏為您也鋪就一下旁邊的床榻,您休息一下可好?”

“無妨。”我看了看玲瓏,又看了看依舊蹙著眉的葉醫師,有些慚愧。

說起來,我雖貴為太後,但居年紀,確是他們中最為年輕的。

且白日於車輦上,我已忽沉忽迷地閉目睡過一會兒,反之趕車的陸乘淵和葉醫師,才最該需要休眠。

此刻,他們卻是一個添柴,一個醫病。

而玲瓏,又要負責照顧我和這女童。

我便也不想去睡。隻盼快些天明,趕車去鎮上,給官府交代清楚,也便安心回宮。

然,想著想著,竟真有了一絲淺淺的困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