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很安靜,傅涼城的大軍在城外紮營而後便沒了動作,慕相思徹夜立在城樓之上,直到天邊太陽升起才倒頭窩在了城樓一處拐角睡了過去。
慕如雲路過拐角處,看著那裏熟睡的人,眼底滿是慈愛和無奈,“小小年紀便要你承受這些,你這小子心中定然埋怨你爹,可這也是為了你好……”他老了,年輕時候征戰沙場早已在身體中埋下了諸多隱患,能活多少年誰能說得好,若不能見君兒獨當一麵,他何以瞑目?
歎了口氣,慕如雲轉過身大步上了城樓,他便在這裏,他且要看看魏青龍如何破了他的城!
城外軍營中,一大早趙老四便整軍待發,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
傅涼城坐在營帳中,等待著玄武帶回消息,聽到腳步聲靠近,傅涼城起了身,他麵色如常可隻有他自己知曉,他心急如焚。
玄武一進營帳便看到了傅涼城,見他目光淩厲瞧著他,心底不禁咯噔一下,莫不是一直在等他?
“如何?”
玄武回了神,趕緊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了傅涼城,“不出三爺所料,趙老四的確是得到了慕少帥的布防圖。”
接過信封拆開一瞧,傅涼城眼底不禁多了一絲陰沉,何止是幾裏外樹林裏的布防,分明連四九城城中布防換崗都知曉了,如此重要的軍事機密到底誰何人才能得到?
玄武深知此事對四九城極為不利,“這布防隻怕早已被趙老四銘記於心,如今三爺作何打算?”
傅涼城轉過身,眉頭微微蹙起,手中的布防圖他是恨不能捏碎,那個女人還什麽都不知曉,這一仗她已然處於不利之地,戰敗隻怕隻是早晚的事。
“想法子尋進城的路,我要親自去一趟。”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枉死,若是她聽勸投誠,那麽慕府和她皆能保全,四九城滿城的百姓亦不會遭受戰火襲擊。
“那大營外整軍待發的士兵……”
“傳令,昨日一戰傷亡頗重,各營休整兩日,誰若擅自動作軍法處置。”
“是!”
聽著玄武出了營帳,傅涼城微揚起頭,眼底帶著憂慮,慕相思倔強得很,她可會聽他勸告?
說來也是奇怪,他傅涼城一生寡情從不曾對誰動過心思,可偏偏就對那個女人上了心……思及此,傅涼城垂眸看著自己手背上那淺淺的疤,唇角竟不自覺的微微揚起。
也許,他已經有了兩全其美的法子。
主帥下令休整兩日,趙老四雖然心頭不悅可卻沒有公然與傅涼城作對,然他也沒有停下籌謀。
不過兩個時辰慕相思便從夢中驚醒,她起身看著城外安靜的敵營,心底頗為疑惑,為何他們沒有乘勝追擊?
午時,祝子歸送來了吃食,而他身後還跟著慕清雪,此刻慕相思眼底帶著疲勞的青色,一身軍裝雖然沒了血跡但也不算幹淨,反觀慕清雪一身洋裝優雅美麗,對比之下祝子歸心裏越發苦澀。
慕相思並不介意慕清雪來此,也不客氣的接了祝子歸送來的東西,而後轉身分了一些給身邊的士兵。
見她將食物分給了下麵的士兵,祝子歸笑了笑,頗有些無奈,“到時我沒有考慮周全,稍後我會叫人多送些食物來此。”
慕相思笑著聳聳肩,而後拿起食盒中的烤雞扒下一隻雞腿,便又將剩下的烤雞送給了身邊的士兵。
“不必麻煩了,城樓下有些百姓自發架了鍋爐,稀飯饅頭管飽。“
祝子歸一聽這隻吃稀飯饅頭便更憐惜眼前的人了,一旁慕清雪笑了笑,“弟弟變了許多。”
“是嗎?”慕相思咽下口中的東西,轉身看著城樓外駐紮的敵軍,而後勾起了唇用漫不經心的笑掩蓋心底那隱隱的痛,“見了太多血,看了太多死人,聽了太多哀嚎聲……好像也懂了些事。”
平靜與安寧太過不易,這些年老爹為了守住四九城這片刻的安生隻怕是嘔心瀝血,以往年幼她與哥哥都不懂這些,直到哥哥慘死她沒了退路,才發現看似平淡的一切多麽難能可貴。
慕清雪無法體會慕相思心中所想,也不想體會,她隻要能好好抓住祝子歸的心便是最好了,“爹爹看到弟弟變化如此大定然會欣慰,哪日相思妹妹回了,定然也要對弟弟你刮目相看。”
相思妹妹……四個字落在慕相思與祝子歸心頭,霎時勾起了他們太多心緒。
慕相思笑出了聲,“兵荒馬亂的,那丫頭還是在外麵多呆幾年吧。”
祝子歸眼底閃過一絲苦澀,這話就像一把利刃劃過了他的心,眼前的人便是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可偏偏看著她受盡苦難他卻幫不上一點忙,因為他要為她守住那個秘密。
留意到祝子歸眼底的苦澀,慕清雪心頭滿是不悅,然臉上卻還是笑得那般自然親和,“說的極是,待戰亂停息再回來最好不過。”
過了午時,慕相思無意再留祝子歸與慕清雪便借口有事送他們下了城樓。
上車前,祝子歸看著眼前的人,欲言又止。
慕相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淺淺一笑,“無須擔心,小時候東頭算命的老瞎子說過,本少帥定然長命百歲。”
算命的話豈能信?可不信又能如何?祝子歸笑著搖了搖頭,而後轉身上了車。
待四九城危機過去,他定要排除萬難給相思一個平靜的未來,哪怕帶著她去國外一輩子不回也罷。
一晃便是傍晚,慕相思立在城樓上,遠眺著天邊夕陽的餘暉染紅了雲霞,而四九城樓下不遠處便是虎視眈眈的幾萬大軍等著擊碎他們的城樓……美麗的夕陽與殘酷的戰爭,這樣的畫麵本不和諧。
一陣風吹過慕相思便回了神,如今她竟還有心思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城外大軍為何那般輕易就過了雷區,分明就是有內鬼泄露了布防,如今傅涼城一方還未有異動,看來她要抓緊時間換掉城內布防了。
“王龍,請幾位副統來見本少帥。”
不遠處王龍聞言立即轉身而去,而如今這座城裏,連呼吸都緊張不已。
知道夜深慕相思才部署完成,來到城樓處瞧著外麵敵軍大營,似乎還不曾有什麽異常……這傅涼城到底是何打算?
城樓下王龍走了過來,慕相思轉眸看了看他不禁蹙起了眉頭,“不是讓你睡一陣,怎又來了?”她很困很累,但王龍隻會比她更甚,如今好不容易敵軍未有異動,這個人怎就不知道休息?
王龍上前一步低聲在慕相思身畔耳語了一句,而後慕相思麵色一沉,便轉身朝著城樓下走去。
一條街開外的萬花樓裏通火通明,照說城外大軍壓境城內這樣的煙花館是不敢開門的,可這裏除了客人少一些外,一切還是照舊。
慕相思一進門便被帶去了二樓雅間。
一進門慕相思便看到了窗邊立著的男人,他穿著一身普通的長衫,隻是那高大的身形依舊紮眼。
“上門送死?”慕相思冷哼一聲,回想起之前那場戰役,依稀能感覺到眼前一片猩紅,慕相思胃裏不禁有些翻湧,對傅涼城一方的怨念便更深。
緩緩轉過身,傅涼城看著對麵的人,一身軍裝有些髒,麵色也不太好,尤其是黑眼圈濃重叫人心疼。
“我不能久留,可有些話必須告訴你。”
聽到這話慕相思眼底閃過一些不屑,她自顧自的坐到了桌邊,而後端起桌上的酒杯便飲了一口酒,往日裏這酒辣中有甜,可如今……隻餘下一片苦澀,“費盡心思進城,傅三爺到底想說什麽?”
“你可知你的布防早已泄露?”一邊說著,傅涼城一邊走到了桌邊,他端起酒壺替慕相思倒了一杯酒,而後目光便不曾離開過眼前的人,“你身邊有內鬼,還是你極為親近之人。”
慕相思端起酒杯又是一口飲下,她怎麽會不知?而且那人定然是在慕府內,之前毫無紕漏而布防圖她剛一帶回慕府就出了那種事,這內鬼在幕府就不言而喻了。
可她卻想不出能是誰。
“你應該高興才是,如今你的人兵臨城下,隻要你一聲令下攻破這四九城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你傅涼城的人生又會多一筆豐功偉績。”
“你明知,我不願傷你。”
抬眸看著眼前的男人,慕相思許久之後才笑出了聲,那笑聲中滿是嘲弄,“你不願傷我?”慕相思輕笑著起了身,她一點點靠近傅涼城,直到能聽到他胸膛強有力的心跳聲才幽幽開口,“你親自領兵與我兵戎相見,你假意憐惜勸我不戰而降,你豢養內鬼勝之不武,你傷我弟兄死傷無數……你如今卻說你不願傷我?傅涼城,你告訴我如何才是傷了我?”
傅涼城眉頭一緊,他親自率軍前來便是擔心旁人害了她性命,他勸她投誠便是想要保住慕府和她,至於內鬼他確實毫不知情,而戰場上的死傷……他亦不願看到無辜之人枉死!
可他又能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