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西沉,高高的青磚圍牆圍住了一方別院。這方別院占地幾十畝,分為三進六院。園中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在這罕有人至的郊外很是惹眼。

暗沉的夜色中,紀南琛跪在正中院子的屋前,他已跪了四個時辰,雙腿已經麻木。臉色慘白,雖已入夜,頭上的汗珠依然不停的滾落。

他正對的門前站著兩個侍衛,青色深衣,腰間佩刀,麵無表情的看著麵前的紀南琛。

終於,麵前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裏麵走出來一個男子。身著錦衣,金冠束發,眉宇間與二皇子慕容湛有些相像,正是三皇子慕容煜。

“主子。”紀南琛喚道,一日未曾進水的嘴唇已經發白幹裂,動一動便流出血來。

“嗬。”慕容煜冷笑一聲,坐在侍衛搬來的椅子上,輕輕的問,“為何在這裏跪著啊?”

“我辜負了主子的期待。”紀南琛深深地埋下頭去,舔了舔嘴唇的血漬,說道,“江上大雨,船翻了,貨物……都沒了。”

慕容煜冷聲問道:“隻是這點嗎?”

紀南琛沉聲應道:“是我疏忽,以為大雨會停,心急主子的貨物,誰想到……”

“閉嘴!”慕容煜突然冷喝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次船翻了真是意外?難道不是你故意為之?”

那一隊商船的貨物足足花了他將近二十萬兩,就這麽沒了!慕容煜想要掐死紀南琛的心都有了,他外家是太傅。做學問教門生是足夠了,但是卻沒什麽經商賺錢的才能,一家子都靠著些微俸祿和下麵的人的孝敬。

他想坐上那個位置,收買人心,打通關節,讓人為自己辦事,哪點不需要錢。

所以聽到紀南琛說糧價要上漲,紀南琛也要投錢進來,他才動了心思。取了二十萬給紀南琛,就等著這次水災蝗災過後他大賺一筆。

就算不能賺到錢,把糧食賤價賣出去,也能為他博個好名聲。結果哪,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別說賺錢了,他二十萬兩扔進去,真是扔進了水裏,就看見了一個水花。

這讓慕容煜怎能不惱火,恨不得直接打死紀南琛了事。

紀南琛也在心中苦笑不已,這真不是他計劃的,本來糧食采購完,運回京都來,便什麽事都沒有。到時候糧價一跌,也能讓慕容煜損失慘重,沒必要讓貨物在自己手裏出問題,平白惹了慕容煜的懷疑。誰知會遇上大雨,船翻了!

“主子,我怎麽敢這麽做?那船翻了真是個意外。”紀南琛抹了下眼角,提醒慕容煜,自己也是損失了不少,“我投進去了三十萬兩也沒了。”

慕容煜陰沉沉的看著紀南琛,“我怎麽能和你比?你是京都首富之子,難道手裏還少那三十萬兩?”

紀南琛苦著臉回道:“主子開玩笑了,我們家隻是擔著個京都首富的虛名,哪裏就真的有那麽多的銀錢。三十萬兩,我們紀家也是傷筋動骨了。”

慕容煜不置可否,轉而說起另一件事,“我記得你的妹妹,是嫁到東府了吧?”

紀南琛心一提,小心的說:“是,不知主子問起舍妹是……”

“那東府的少爺,楚瀟寒,據說與二哥走的頗近。”慕容煜踏下台階,蹲到紀南琛的麵前,直直的盯著他的雙眼,慢條斯理的問,“你和你妹妹的關係不錯吧?那是不是,這次翻船,也和他們有關?”

這是懷疑他是慕容湛派來坑他的,紀南琛抹了一把汗,他的確猜對了,但是他能這麽說嗎?

“主子,我和舍妹感情的確很好,家母隻留下我們兄妹兩個,相依為命著長大。”這些都是擺在明麵上的事情,不可能否認,“隻是我和楚瀟寒卻不是很熟。”

“是真的不熟,還是有意隱瞞?”慕容煜伸手一把扯過紀南琛,陰冷的語氣仿佛能把人凍上,“也許我該讓你吃點苦頭,你才會說實話!”

“主子。”紀南琛連連求饒,“我隻是一個商家子,那楚瀟寒是今年狀元,本就有些看不起我們家,又怎麽會對我上心?”

慕容煜揮揮手,招來侍衛取了條鞭子,甩了兩下。鞭子抽打空氣的聲音讓紀南琛不住的發抖,額頭上汗水滾滾落下,宛如下雨。

“你還是說實話比較好。”慕容煜輕聲道,“你知道我的性格,隻要乖乖的聽話,我自然不會為難你。”

紀南琛渾身發抖,看起來就快要暈過去了,“主子,我怎麽敢欺瞞與你。”

話音剛落,鞭子就落在了紀南琛身上。慕容煜絲毫不顧及紀南琛的臉麵,那鞭子落在他的背上,貼著臉頰劃過,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紀南琛痛叫一聲,整個人縮成了蝦狀。長這麽大,被馮氏罰跪祠堂不少,但是直接被這般抽打還是第一次。

“主子饒命,我對主子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又是一鞭落在紀南琛身上,慕容煜輕笑著,仿佛揮著鞭子抽打的隻是一條匍匐的狗,“你還是不肯說實話嗎?”

“我說的就是實話!”紀南琛急急喊道,強忍著身上疼痛,辯解道,“當初舍妹嫁入東府,楚瀟寒就有些不願意,我怎麽可能與他交好?就算他是我的妹夫,他們東府是東府,我們紀家是紀家,怎麽可能混為一談?”

啪!

又是一鞭,紀南琛一頭栽在地上,心裏咒罵著慕容煜這個男人陰晴不定又性子暴虐。嘴裏卻是不斷地辯解求饒。

“若我真的和他交好,又怎麽會投在主子門下?為了主子的大業,我們紀家拿出了整整三十萬兩。主子,我的心意您看不到嗎?”

慕容煜冷笑兩聲,手一揮,又是幾鞭落在紀南琛身上。紀南琛被抽打的幾乎暈過去,卻一口咬定,自己與楚瀟寒絕對沒有聯係。

慕容煜收了手,將鞭子扔給了始終侍立一旁的侍衛,“希望你說的是真話,不然下次就不是幾鞭子這麽簡單了。”

“我……不敢隱瞞主子。”紀南琛連呼吸都不敢放重,隻是輕微的起伏就讓他抽痛的想要攤在地上。

勉力撐起身子重新跪在地上,紀南琛還要向慕容煜道謝,“謝主子相信我。”

抽打了紀南琛一頓,慕容煜的心情好了許多,隻那二十萬兩就這麽沒了,還是讓他心疼。

“那船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整個船隊都翻了?”

紀南琛虛弱的回道:“是一名……有經驗的老船夫,他……說大約到了江中就會停雨,我便信……了。誰知雨沒停,江水……也不知為何變的湍急,頭船被卷進了旋渦,後麵的船……逃過了第一個,但是誰知後麵……還有。最後為了救人,隻能舍了船上的糧食,將落水的人……救上唯一保住的兩艘船。”

為了救人扔了貨物!慕容煜惱怒的又踹了紀南琛一腳,那些賤民,死便死了,賣了她們也不值二十萬兩!

紀南琛被這一腳踹的翻到在地,半天都爬不起來。

慕容煜吩咐人去叫來自己安排在商隊裏的人,他對紀南琛的話始終存著幾分懷疑。雖他咬死自己和楚瀟寒關係一般,但若是他真心疼愛妹妹,又怎麽可能和自己的妹夫關係平平?

隻那楚瀟寒雖然與慕容湛接觸過幾次,但都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兩人也隻是簡單的寒暄。所以慕容煜倒是沒把楚瀟寒徹底打入慕容湛的手下,隻是用來詐一詐紀南琛而已。

若是他焦急的向他解釋楚瀟寒與慕容湛的關係,那說明他在投自己之前與楚瀟寒通過氣,慕容煜可能就真的要動手殺了紀南琛了!

對於他這般多疑的人來說,隻是一點可能都要掐滅!

很快,慕容煜安排在商隊的人就被侍衛帶了過來。整個商隊將近五十人,慕容煜安排的人就占了將近一半,也是怕紀南琛動手腳。

“爺。”來的男人四十多歲,粗布衣衫,穩重有禮。

“恩。”慕容煜淡淡的應了一聲,吩咐道,“說一說船隊出事的前後。”

男人應下,說起那幾日的事情還有些唏噓。但卻和紀南琛說得一般無二。他們問了沿岸幾個老船夫,都說看這情形,雨馬上就停了。

慕容煜心中疑惑去了一二,淡淡的瞥了一眼攤在地上的紀南琛,問道:“那幾個老船夫可找到了?是別人安排的嗎?”

“找到了。”男人說到這裏停了一下,這才繼續說,“但那幾個船夫說得卻是對的。”

“這話怎麽說?”慕容煜奇怪的看著男人。

男人說道:“他們那裏的雨的確是停了,但是我們行了一段路程,那雨卻實也沒停。”

也就是說,那些老船夫預測的隻是他們所在的天氣情況,並且也沒說錯。誰知隻是行了幾個時辰的路程,天氣便完全不同了。

慕容煜也沉默下來,這種事情,非人力能辦到的。看來這的確是一次意外,若真是有人安排,還安排的這般巧妙,他也心服口服。

“去請個大夫過來。”慕容煜吩咐在一旁的侍衛,然後轉向紀南琛,“這次是我錯怪你了,你不會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