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摸了摸眼睛，淒楚的說：“老爺別生氣，我隻是看見這些這麽好的飯菜，想起蘭兒……那清涼寺是個什麽地界？頓頓都是鹹菜加饅頭，蘭兒從小嬌生慣養，現在卻在那兒受這般的苦楚。”
“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心裏疼的像是刀子在紮。”
她低聲抽泣了兩聲，又抬起頭強笑道：“老爺莫怪，我隻是一時心中有感而發。”
楚謙見她這般強顏歡笑的樣子，皺起一雙濃眉道：“我怎麽會怪你？她是我們的女兒，你惦念她是應該的。”
方氏拉著楚謙坐下，端了碗不停的給他布菜，“都怪我，說起這些幹什麽？老爺還是快些吃吧。蘭兒吃不到好的，老爺便替她多吃些。”
楚謙端起碗想了想又放下，問方氏道：“那清涼寺果然不好？”
“老爺。”方氏苦著臉，眺望著外麵深沉的夜色，聲音裏滿是悲慘，“那又不是什麽客棧，而是寺廟啊。裏麵的人從一早起來便要做事，吃的是清湯寡水一點油腥都沒有的素齋。有點菜都是奢侈了，都是饅頭和著水咽下去。”
“身上穿的也是舊的磨人皮膚的粗布衣裳。就連晚上睡覺，那也是睡不好的，一群人擠在一個屋子裏，翻個身都難。冬天沒有熏籠，夏天沒有冰盆。幸好現在是春天，天氣不算太熱，若是到了夏天……”
方氏咬咬唇，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道：“我就怕蘭兒熬不過來，老爺也知道，她最怕熱了。山上的蛇鼠蚊蟻有多。”
隨著方氏的話，楚謙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怎麽能讓蘭兒去那種地方？”
“蘭兒犯了錯，這是她應該的。”方氏搖搖頭，一臉的通情達理。
“就算是天大的錯，受這些苦也夠了。母親可有說過什麽時候接她回來？”
方氏苦笑了一聲，道：“我今日求了母親，但是母親不同意蘭兒回府。我也是太心疼蘭兒了，她是我們東府的嫡小姐，卻吃了莊戶人家都吃不了的苦頭，所以明知道不該，我還是開了口。”
“今日見了池絮，我就更心疼蘭兒了。”方氏突的伸手一把攥住楚謙的手腕，看向他的雙眼亮的驚人，“老爺，其實我也恨我自己。都是我沒有把她教好，才讓她犯下大錯。我多希望受苦的是我，老爺，要不您去求求母親，讓蘭兒回來，我到寺裏去。隻要蘭兒能回來，我就算是吃再多的苦，都不會叫一聲！”
“胡說什麽！蘭兒是我們東府的嫡小姐，你還是我們東府的主母哪！”楚謙嗬斥一聲，又緩下語氣說，“這段日子也不短了，想來蘭兒一定知道錯了。我明日便去稟告母親，讓人把蘭兒接回來。”
方氏頓時露出一臉的驚喜，“真的？老爺你沒有騙我？”
楚謙撫撫方氏的鬢角，眼裏透出幾絲憐惜，道：“自然是真的。何況你說的對，她做了錯事，也是我們父母的沒有教好。養不教，父之過，我對蘭兒也忽略良多，怎麽也不能讓我的女兒繼續在外麵受苦了。”
方氏頓時感動的淚流滿麵，偎進楚謙懷裏低聲啜泣，“老爺，您真好。蘭兒能有您這個父親，是她的福氣。她回來我一定會好好教她，讓她把您的好牢牢的記在心裏，將來好好孝敬您。”
楚謙欣慰笑了兩聲，道：“你能明白就好。好了，我們還是趕緊吃飯吧。這麽大個人了，還哭鼻子，若是讓女兒看見，要笑話你了。”
方氏不好意思的忙低頭擦幹淨眼淚，嬌嗔著看了楚謙一眼，“老爺莫笑話我，我就好太高興了。”
“好，好，不笑你。”
“老爺。”方氏目的達到，也終於放鬆的和楚謙調笑起來。
第二日一早，方氏便明裏暗裏的提醒楚謙早些去和李氏提了此事，也才好快些接了楚汀蘭回來。
兩人到了李氏院子，剛好遇見相攜過來請安的楚瀟寒與紀雲卿。
見過禮之後，楚瀟寒便跟在楚謙身後，方氏與紀雲卿則是落後兩人一步，不去打擾他們男人的談天。
“你的差事可有著落了？”楚謙端著自己父親的架子，沉聲問楚瀟寒。
“已經確定了。”楚瀟寒平靜的回道，“上麵下了公文，讓我去工部。”
“工部？”楚謙停了腳步，回頭看楚瀟寒。
工部是六部中權利最小也是最沒油水的一個部門，掌著修繕，園苑等事。沒有戶部的油水，也沒有吏部的權利，便是以後升遷，都受了諸多限製。
楚謙有些費解，“你怎麽分了這麽個部門？”
楚瀟寒是連中三元的進士，就算沒有人脈，以他禦筆親批的狀元名頭，也不該去這麽個清水衙門。
楚謙想了又想都想不明白，喃喃自語道：“莫不是得罪了什麽大人物？這也不對啊，再大也不能大過聖上。把你安排在工部，聖上若是看見也會問一問，誰會這麽不長眼？”
思索良久，都沒結果，楚謙索性也不再想，對楚瀟寒道：“你也別心急，許是有什麽緣故。我找人說說，看能不能給你調換個部門。就算是刑部禮部也比工部好。”
楚瀟寒看著腳尖，笑了笑，沒有說話。
楚謙本也不是詢問他的意見，徑自決定之後覺得自己真是一個為了兒女操碎了心的父親。頗為勞累的搖搖頭，領著三人進了李氏的房間。
見了李氏，先是按照規矩各自行禮問安，李氏隨意詢問了幾句便道：“我沒事，你們也都回去吧。”
方氏站在楚謙身邊，使勁兒的給他遞眼色。
楚謙頓了頓，抬頭看向李氏笑道：“母親，兒子這裏倒是有件事要和母親商議一下。”
“哦？”李氏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啜了一口，淡淡道，“難得你做事還能想起來和我商議，昨日的事情怎麽沒人來和我商議一下？”
楚謙的笑容一頓，又揚起笑臉道：“昨日都是她自作主張，我已經教訓過她了。”
“是是。”方氏忙跟著附和，“老爺回去便好好說了我一頓，我已經知道自己錯了，不該擅自做主。”
李氏冷哼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盞，這才抬眼看向楚謙，“什麽事，說吧。”
“母親，我是想蘭兒送到寺裏也這些日子了，她應是早就知道錯了。母親看能不能接了她回來？”楚謙小心的說。
李氏看向方氏，說：“我還當什麽事哪。昨日你提的時候我不是已經說了嗎？她還不能回來！”
方氏瑟縮著身子藏在楚謙身後，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擺。
楚謙忙上前道：“母親，蘭兒好歹是我的女兒，讓她一直在寺裏受苦哪能行啊？這要傳出去，以後她說人家都不好說。母親也看在她是您孫女兒麵子上，多顧慮些她吧。”
“我還沒有顧慮她嗎？”方氏怒問，“我給她找了人家，她又不滿意！她不能回來，不然我們東府怕是就要出個倒貼的小姐了！”
她指向方氏，質問道：“你是不是又在謙兒麵前訴苦了？辦事辦的不通透，在枕頭邊吹風倒是一套一套的。”
“母親，蘭兒是我和老爺的女兒，老爺心疼她有什麽錯？”方氏哀求李氏，“母親就發發慈悲，讓蘭兒回來吧。若實在不行，讓我去替了蘭兒！”
李氏冷笑，“哼，你若是想去便去，但是她，不能回來！我原本要她絞了頭發，你使了手段我也沒計較，現在還用自己來威脅我嗎？難道東府沒了你還不成了？”
“媳婦不敢！”方氏驚得跪在地上，眼圈眼看著就紅了，“媳婦從來不敢這般想。隻是我是真的心疼蘭兒啊！母親！老爺！”
楚謙也跟著祈求李氏道：“母親，蘭兒是我的女兒，您就當是心疼兒子，讓她回來吧！”
他又轉向立在一旁的楚瀟寒與紀雲卿，說道：“你們兩個也說兩句話。蘭兒也是你們的妹妹，難道你們真的忍心讓她在山上受苦？”
誰知他們兩人盯著地麵做發呆狀，似根本沒聽見楚謙的話，更沒看見楚謙與方氏的動作。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李氏斷喝。
且不說楚汀蘭是不是真的知道錯了，便是將她們母女放在一起，她就擔心會出問題。尤其是最近見到紀雲瓔的作為，更是堅定了她的想法。若是不加以看管，怕是楚汀蘭真的會走上紀雲瓔的路子！
方氏癱坐在地上，掩麵痛哭。
楚謙求了半天也沒求來，已覺得自己丟了麵子。再看楚瀟寒兩人的樣子，更是心頭火起，對兩人罵道：“她是你們的妹妹，你們就一點不心疼她？真是兩個白眼狼，無情無義！”
楚瀟寒將紀雲卿護在身後，抬頭看著楚謙惱羞成怒的樣子，道：“父親，她年紀已經不小了，做錯了事就要受到懲罰，她難道不知道嗎？知道為什麽她明知道會受到懲罰還敢一錯再錯嗎？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父親和母親一直護著她，才讓她有恃無恐！”
“我不相信她已經知道錯了。”楚瀟寒看了一眼方氏，“若真的知道錯了，在山上待著也不會覺得委屈了。既然祖母說了，不能接她回來，那就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