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瓔眼見這一幕,美麗嬌俏的麵容上表情微微一滯,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隱藏在廣袖中的雙手也緊握成拳。
這個紀雲卿是何德何能,竟然直接承認自己才學疏淺都能得到眾貴婦千金的讚美?憑什麽?
紀雲瓔勉強維持著麵上表情,死死盯著紀雲卿,心中不甘。
她本以為,以紀雲卿那點才學,今日必定是要當眾出醜,自己也好借機表現,借著紀雲卿的襯托成全自己的美名在京中傳開。
可是如今看來,一切並不如她所想,這叫紀雲瓔怎能不惱不急?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無論如何,紀雲瓔還是想借機表現自己。
咬了咬唇,紀雲瓔終究還是暗下決心,麵上展露一抹親善笑意,開口道:“眾位夫人有所不知,妹妹自小隻喜歡擺弄算盤,不喜文墨詩詞,故而不甚精通,還望眾位夫人莫怪。”
她說著話,還看了一眼紀雲卿,麵上的神色有些無奈,又似乎有些覺得丟臉。
紀雲瓔的目的是昭然若揭的,她話裏話外,無非就是想說,紀雲卿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粗鄙商人罷了。
可在座夫人有哪個是傻的?又怎麽會看不出她這點低劣手段呢?故而誰都沒有搭她的話。
偏偏紀雲瓔以前沒有在京都生活,不明白這些貴婦們都是有七竅玲瓏心的,隻以為是自己的話收到了效果,讓眾夫人小姐們對紀雲卿有了不屑,可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便有了如今的尷尬氣氛。
紀雲瓔心中不由得意,麵上卻一副告罪做派,道:“這樣吧,大家就莫要為難妹妹了,雲瓔不才,願意替妹妹作詩一首。當然,加上我自己的那一首,我便賦詩兩首,接了這行令如何?”
她說完,也不等眾人回答什麽,想了想,便上前一步,聲音清脆地開始吟誦起她所作的詩。
花開不並百花從,獨立疏籬趣未窮。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一首詩念罷,紀雲瓔以不容人忽視的姿態俏生生地立在原地,她身姿傲立,俏臉含笑,滿身珠翠更替她平添光彩,倒真是一幅美人吟詩的賞心悅目之相。
顯然,她對自己的容貌和所作詩作十分自信,甚至是自信到自負了,否則,也不會在那張俏臉上隱約可見倨傲之色。
憑心而論,這首七言絕句還是很不錯的,無論是遣詞用字,還是意境,都讓人如同身臨其境。
可是,紀雲瓔那倨傲自負的神態,卻叫在場眾人無論如何都生不起任何想要讚美的情緒來,反而是心中不喜,有些排斥。
紀雲瓔見眾人神色,卻隻以為是自己的文采令眾位貴婦千金歎服,一時反應不及,心中更加得意,便接著將第二首詩吟誦了出來。
已卷西風半吐香,不關冷月不關霜。
闌珊夢醒遲遲日,寂寞心儀淡淡妝。
這第二首詩念完,現場的氣氛,仍舊是一片尷尬冷淡,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評價什麽,更不用說是喝彩了。
這一下,哪怕是紀雲瓔再如何遲鈍,也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她暗自皺了皺眉,偷眼瞧了一眼紀雲卿的神色。
紀雲卿此時,也同樣是沉默不語,麵上神色寡淡,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可偏偏紀雲瓔就是從中看出了幾分譏諷來。
譏諷?
她紀雲卿胸無點墨,自己一開口就是兩首詩,要說譏諷,也該是自己譏諷紀雲卿吧?這麽想著,紀雲瓔心口不由又升起一團怒焰。
就在這時,大公主卻是忽然開口了。
她眼眸在紀雲瓔臉上轉了一圈,臉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卻轉頭對紀雲卿說道:“楚少夫人,你這位堂姐似乎對自己的才情頗是自信嘛,還當真與楚少夫人很是不同呢。”
紀雲瓔一聽這話,那股子惱怒和疑惑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她就說嘛,這些貴婦千金絕對是歎服於自己的才華,才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罷了,連大公主都誇讚自己了,足以說明一切。
她這麽想,可旁人卻不這麽想。
大公主說這話,聽著似乎是說紀雲卿的才情不如紀雲瓔,可細細一品便不難聽出,大公主這是在諷刺紀雲瓔嘩眾取寵,自以為是。
紀雲卿見大公主朝自己說話,衝著大公主一笑,攤了攤手,狀似無奈道:“沒辦法呀,我爹是府裏庶子,哪裏有資格請夫子授學,何況是我呢?我也不想胸無點墨嘛。還好我爹有點經商之能,總算能保了整個紀家衣食用度無憂。可無論如何,士農工商,我爹一個商戶,又怎能與專營仕途的大伯家相比呢?姐姐是大伯的掌上明珠,說不得日後可是要做官家千金,自然更是要悉心教導了。”
她這話一出,包括大公主在內的所有貴婦千金,便都心裏有數了。
紀雲軒這個庶子,隻怕在自立門戶、事業有成之前,在紀家過得並不好了。後來賺了大錢,卻要無償供著大房花銷。
據說紀家大房進了京都後,便是住在二房府上的,前陣子才遷居到柳葉胡同一處大宅中的。
柳葉胡同的宅子地段極佳,價位不匪,饒是再如何,也不會是紀家大房買得起的,勢必是拿了二房的錢銀置辦的。
這一切,若說是兄弟情深便罷,可今天看這個紀雲瓔對紀雲卿明裏暗裏的態度便可知,隻怕是大房一直壓著二房欺負呢,將人家當銀庫,卻又不屑人家是從商的。
這說得難聽點,就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啊。
眾人心中跟明鏡似的,便更看不起紀雲瓔了,紛紛開口安慰紀雲卿。又是說她為人處事端莊得體、進退有度,又是說她有經商之能,是與眾不同的女子,少些才華又如何等等。
紀雲瓔看著這一切,眸中一抹惱怒劃過,卻礙於場合,隻得生生忍住了,難受得她渾身幾乎微微顫抖起來。
虞夫人見如今情狀,心知這所謂的作詩行令,已經是事不可為了。
“今日多蒙眾位賞臉,來我將軍府參加賞菊宴,本夫人自然也不會叫大家隻看這些尋常菊、花。不如,眼下眾位便隨我去後園賞花吧。”
虞夫人這話一出,眾人自然便來了興致,更有好奇的千金直接開口詢問了起來。
“夫人,您這話,可是藏了什麽珍品菊、花與我們開眼麽?”
虞夫人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素日裏倒沒有旁的喜好,唯獨喜歡拾弄花草。這些年來醉心其中,倒也沒有白忙活。不瞞眾位,就在前幾日,本夫人倒真培育出一盆菊中珍品。”
眾人聞言,不由紛紛豎耳聽來,連紀雲卿也起了七分興趣,認真地看著虞夫人。
豈料,一向有話直說的虞夫人卻在此時賣起了關子,對眾人笑道:“嗬嗬,至於此花是何品種,且容我先賣個關子,還請眾位隨我去後園親眼一見吧。”
虞夫人這話,可算是將所有人的好奇心吊了起來,就連大公主和小郡王妃都忍不住瞧著她。
虞夫人見此,笑著對大公主和郡王妃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大公主和郡王妃對視一眼,便笑著和虞夫人一同領頭,往後園而去。身後眾人麵麵相覷一眼,也都紛紛起身跟了上去。
紀雲卿也同樣站起了身,正打算邁腳,手臂卻被身後一人狠狠扯住了,疼得紀雲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猛地扭頭看向身後之人。
是紀雲瓔。
紀雲卿見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便也沒有客氣,直接將紀雲瓔的手甩掉,冷聲道:“姐姐這是何意?”
紀雲瓔見紀雲卿似乎是動了怒,心中不由更惱,她有什麽資格怒?
“哼,何意?這話該是我來問你吧?”紀雲瓔的聲音和她的表情一樣充滿了不滿。
“你方才當著眾夫人小姐的麵,說的那叫什麽話?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你們二房那些個上不得台麵的事,你們自己心裏清楚就好,怎地還敢拿出來說道。眼下可好,你丟人便罷,還害得我被你連累得丟臉。”
紀雲瓔將這些話說出來,心中的怒火愈發難以抑製,若能透體而出,必能將紀雲卿燒焦了。她是越想越覺得呀,那些貴婦千金對自己的態度之所以那麽冷淡疏離,肯定就是紀雲卿給害的。
紀雲卿一聽這話,頓時被紀雲瓔的愚蠢給逗笑了,忍不住開口擠兌道:“怎麽,我哪句話說得不對麽?我爹難道不是紀家庶子?不是商人?還是,我不該說,我爹供著大房吃穿用度?”
隨著紀雲卿的一個個問題拋出來,紀雲瓔的臉色便一次次變化起來,也不知是羞是惱,真可謂五彩紛呈。
紀雲卿見此,冷哼一聲,也不再理會她,直接帶著楚池絮和楚汀蘭離開了,隻留下紀雲瓔在原地,隻覺得不甘心跟上紀雲卿,卻也不甘心就此離開。
可她咬牙躊躇了片刻,終究還是跺了跺腳,抬步跟了上去。畢竟,她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