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不等紀雲卿發難,就見裴氏也是麵色一沉,厲聲道:“所謂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寒兒一向是勤勉刻苦,雖往日裏不顯什麽,可如今厚積薄發也未可知。這與我一個老婆子過壽有何關聯?你不懂學問,便莫要多言了。”

宋貞雲本是因著楚瀟寒搶了今夜風頭而心中吃味,不甘心之下,便忍不住酸了兩句,卻沒想到被裴氏如此當眾教訓,自覺臉上無光,便也悻悻住了口。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時,卻忽聞一聲接一聲的咳嗽聲,自裴氏左手位的孟氏口中響起。

隻見她此時以帕掩口,連咳不斷,一張本來蒼白無血的瘦削臉龐上,此時卻漸漸布滿紅暈,繼而越聚越深,竟然是一副難以喘、息的痛苦模樣。

裴氏見此,心中暗暗皺眉,麵上卻是一副慈愛疼惜的神情,關切道:“孫媳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你這身子骨,怕是不能久坐於外,當該是時候回去了。你已是陪我看了這一會兒子戲了,孝心可表,祖母心裏都知道了,你且速速回院兒裏休息,莫讓祖母心疼了。”

孟氏終是止住了咳聲,聽著裴氏的一番關懷備至,心頭感動,麵露愧色。

她在侍女的攙扶下勉力起身,向裴氏行了一禮,聲音輕淺道:“孫媳本想著多陪陪祖母,奈何這身子骨不爭氣,是孫媳無用,叫祖母憂心了。”

裴氏虛扶起孟氏,慈愛道:“傻孩子,等你養好了身子,豈不更能多在祖母身旁陪伴嗎?來日方長,眼下,好好將養才是正經。”

孟氏又是行了一禮,這才在侍女的攙扶下告退離去了。

看著裴氏臉上依舊留存的慈愛之色,再看著孟氏那弱不禁風,腳步虛浮的背影,紀雲卿心中那一種違和感再次升起。

裴氏,無論如何不可能會是表麵上這般愛惜這個孫媳的,當中究竟有些什麽關竅自己沒有想通呢?

紀雲卿心中的這個疑問未能解開,一直縈繞在心中,直至三出大戲落幕,眾賓客散場,都沒有答案。

依著原先的安排,紀雲卿便暫時留在了西府,與宋貞雲一起在二門處送女客。隻多數賓客是為著楚譚的顏麵來的,故而都是去向宋貞雲辭別,雖也想與紀雲卿說上幾句客套話,隻礙著宋貞雲在場,便也隻是匆匆點頭示意了。

紀雲卿不介意這些個,倒是樂得無事一身輕,與楚池絮在一旁閑話家常。

此時,誠國公夫人攜著溫如瑾到了二人麵前,溫如瑾忙拉了楚池絮去一旁敘些女兒家的私房話。

而誠國公夫人則湊近了紀雲卿,微微一笑,以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少夫人與絮兒姑嫂情誼深重,本夫人都看在眼裏。隻是,今日我便將話放下了,絮兒是我誠國公府看中的媳婦,她的好,我們自然心中有數,斷不會因為一些有心人上不得台麵的伎倆,對絮兒心生嫌隙。今日若非灈兒有事在身不能來,他也定然會這般說的。少夫人,莫憂心。”

紀雲卿一聽這話,頓時心中一安,麵露感激之色,言道:“多謝國公夫人信任,雲卿可以性命擔保,妹妹絕不會做出任何有愧於小公爺,有愧與誠國公府之事。”

誠國公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好了,天色不早,我也該帶瑾兒回府了,我們改日再見。”

言罷,誠國公夫人看了一眼溫如瑾,溫如瑾便拉了楚池絮回來,和紀雲卿道了別,隨誠國公夫人向西府外而去。

紀雲卿忙服身行禮,恭送他們出了府門,待得他們上了馬車,這才直起了身,眸中是真真切切的感激與欣慰。

今生今世,絮兒真是覓得了良人啊。

誠國公夫人離開後,又陸陸續續走了幾撥人,紀雲卿都無甚在意,她在等的人,隻有一個。

正在紀雲卿一邊笑著應付辭行的女賓們,一邊兀自走神時,她要等的人,終究是來了。

“沈夫人,多謝夫人今日能來我西府賀壽,真真是讓全府蓬蓽生輝呀。”宋貞雲說著場麵話,與麵前一個梳著墮馬髻,始終麵上帶笑的婦人套著近乎。

這個婦人不是別人,正是方才為紀雲卿幾人解了圍的大理寺正之妻,沈夫人。

沈夫人麵上始終帶笑,看著宋貞雲的那雙眼眸深處卻藏著一絲不喜,隻是極淡。她應付了宋貞雲兩句,便轉頭看向了紀雲卿,主動伸手拉住了紀雲卿的手,一副認識已久,親昵非常的模樣。

宋貞雲見狀,心裏直恨,可礙著有其他女賓接連來辭行,便也隻能壓下心緒應付起來。

“沈夫人,雲卿多謝您仗義解圍,若不是您的佐證,隻怕今晚,我與妹妹會有大麻煩了。”

紀雲卿這話說得真心,麵上便也帶上了感激之色。

沈夫人卻隻是輕輕搖了搖頭,道:“楚少夫人客氣了,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罷了,總不能眼看著你們被無辜冤枉也袖手旁觀的。”

紀雲卿聞言,又說了些感謝的話,正待她以為沈夫人要就此離去時,沈夫人卻忽然湊近了她,悄聲道:“二皇子曾言,楚少夫人是個玲瓏妙人,若有為難之事,必定要出手相助。”

話落,沈夫人便若無其事地與紀雲卿辭別,轉身離開。

紀雲卿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在雜雜錯錯的人群中時隱時現,腦中還盤旋著她方才與自己的耳語。

授意沈夫人幫著自己的幕後之人,是二皇子,慕容湛麽?

原來……如此。

因著過往種種,又經過上次慕容湛言明要扶持紀家成為大胤皇商的事,紀雲卿對慕容湛此人實在無甚好感。

故此,今夜雖是慕容湛間接幫了自己,可仍舊叫她有些膈應。這份膈應,直到見到了楚瀟寒才罷了。

楚瀟寒和紀雲卿同坐一輛馬車回府,一路上,紀雲卿的臉上都是掩不住的興奮與驕傲。

今夜行酒令大出風頭,壓了裴望之一頭的,可是她的相公呢!是她的相公呢!

看著她那副與有榮焉的得意模樣,楚瀟寒忍俊不禁道:“夫人這般神情,可是對為夫今晚的表現甚為滿意?”

紀雲卿聞言,孩子氣地猛點頭,晃得頭上的八寶珍珠釵嘩啦作響。

“滿意滿意,真是再滿意沒有了。相公,你可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大英雄!”她伸出了拇指在身前比劃著,加強了語氣。

楚瀟寒又是一笑,道:“能得夫人歡心,為夫深感榮幸。如此,也不枉夫人辛苦養我一場。”

紀雲卿被楚瀟寒逗得咯咯直笑,忽然一拍胸脯,豪邁道:“相公隻管好好做學問,養家之事,隻管包在我身上。”

楚瀟寒看著她拍在自己胸前的手,眸光忽地一沉,半晌,忽然聲音暗啞道:“夫人,你這般使力拍,你的心口不疼嗎?你不心疼,我可是心疼得緊。不如,今夜我與你揉揉。”

紀雲卿沒想到楚瀟寒的話題轉得這般突然,臉頰騰地一下就紅得如同水嫩的蜜桃一般,那雙原本清亮的眸子也忍不住又羞又惱地白了楚瀟寒一眼。

這一眼,當真是百轉千回,勾魂攝魄,撩得楚瀟寒心頭一陣火熱,他眯了眯眼,心頭暗道一聲小妖精,正要說些什麽來再逗逗紀雲卿時,東府卻是到了。

東西府本就是一牆之隔,隻是因著夜深露重,幾人才坐了馬車回來。東府的門房早就提前得了消息,開了門等著楚瀟寒和三位女主子回府了。

可當馬車進了大門,幾人下了馬車時,卻發現有一個不該出現的人,也在二門外站著。

是方氏。

她早已換下了參加壽宴時的那身衣裳,身上披著一件淺藍色的織錦薄披風,身邊跟了王嬤嬤,正一臉不善地看著楚瀟寒和紀雲卿。

紀雲卿見此,微微挑了挑眉。這方氏總不至於是親自來迎自己的女兒吧?那她特意來此地,究竟所為何事?

紀雲卿的疑問,在方氏剛開口說第一句話時,便得到了答案。

“哼,寒兒真是好深的心思啊。平日裏裝出一副平庸無能之相,今日在西府眾學子相聚之時卻借機顯露才華,還當真是沽名釣譽之輩!枉我一直以為你……還真是看走了眼。”

紀雲卿聞言,忍不住心中冷笑,方氏自個兒為人兩麵三刀,怎地如今還有臉說起旁人來了?

再者說,若不是她步步緊逼,處處為難,楚瀟寒又何必隱忍籌謀,韜光養晦。

當她心中掠過這兩個詞時,也不由得心頭一動。楚瀟寒,這個兩世的枕邊人,今生與前世的巨大不同,的確,是在隱忍籌謀,是在韜光養晦吧?

紀雲卿想著,忍不住扭頭望向了楚瀟寒。但見他側臉仍舊如刀削斧鑿般完美深刻,那樣冷硬的線條在注意到她的注視時,轉了過來,便成了完全不同的溫柔弧度。

“夜深了,今日你忙了一整日,定是累著了,我們回房歇著吧。”

紀雲卿看著他專注溫柔的表情,聽著他誘哄般的話語,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軟聲應道:“是,相公。”

楚瀟寒又是一笑,拉了紀雲卿的手,又回頭叫了楚池絮,三人相攜著回了雲莘院,竟是連看都未多看方氏一眼。

方氏心頭怒極,自己擺開了架勢在這裏等著,沒想到卻是一拳砸在了棉花裏,叫她怎能不怒。

“可惡,可惡的紀雲卿,可惡的楚瀟寒!你們,且給我等著!”方氏壓抑著聲音,咬牙切齒地說著,拇指的指甲扣進了掌心也不自知。

楚汀蘭見狀,上前一步,道:“娘,這個楚瀟寒,隻怕不若以往我們所見的那般簡單,對付他們,我們隻怕還需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