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會不會作孽,就要看你們了,聶主帥!”府尹冷冷道,“本大人知道,你們圖謀我粟州已久,單論兵力,我區區粟州城絕非你們的對手,不過幸好我還有身後的百萬擔糧食,你們若強取,大家便隻好來個玉石俱焚,可如若你們肯退兵,本府尹願意奉送你們萬擔糧食以作退兵的資用,聶主帥意下如何?”

聶空高聲朗笑起來,“好一個如意算盤啊,府尹大人,我軍若無粟州城為屏障,一旦從粟州退兵出去,又豈能不遭到景、賀、蒲、藺四州的圍追堵截?到那時,萬擔糧食非但對我軍無益,還會成為我軍退兵的累贅,等到景、賀、蒲、藺四州合圍將我們殲滅,萬擔糧食不就又能回到你府尹的手中了?嘁,府尹你當我是三歲小兒,會與你做這種自取其亡的交易麽?”

“嗬嗬,我勸主帥還是同意本府尹的條件吧,你沒見我糧倉數百張弓弩都瞄準了主帥和主帥的部將麽,說實話,主帥退兵還有一線生機可尋,可若不答應,那本府尹隻有先叫屬下射殺了主帥,再一焚糧倉,與主帥的餘部同歸於盡了!”府尹說罷手一揮,頓時崗樓上的大半弓弩,全都齊齊對準了聶空。

聶空單眉輕挑,仰天長笑道,“可笑,府尹大人自己貪生怕死,為保狗命可以厚顏無恥的說什麽,是為了北方數州的弟兄們能有飯吃,現在府尹大人已經不為弟兄們打算,僅求以聶空的一命來換得粟州的暫時安穩麽,聶某告訴你,別說聶某並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就算在乎,如今天下烽煙四起,你便是能逼退聶某,又有何能螳臂擋車阻擋天下被婁訓激反的人心?府尹大人,百張弓弩算什麽,聶某便是殞命在此,亦能含笑看你如何不得善終!”

聶空說罷,竟不理不顧,牽馬轉身,似完全沒將府尹和他身後的百張瞄準自己的箭矢放在眼裏。

“好啊,敬酒不吃吃罰酒,全體將士聽命,給我立即放箭,射殺這幫亂臣賊子!”府尹大怒,咬牙切齒的吼道。

“且慢!”一個雄渾沉厚,震若洪鍾的聲音在樓崗上響起,“這是本將軍的地盤,未經本將軍許可,誰敢擅自動手!”

“牟將軍,你想幹什麽?難道你也想反了不成?”府尹變了臉色,悻悻道,“連本府尹發的話你都有疑議麽?”

被府尹稱呼為牟將軍的魁偉男子沒有回話,卻對聶空喊道,“聶軍帥是吧,聶軍帥請留步,在下牟鯤這廂有禮了,牟鯤乃一介粗人,不懂什麽天下大義,更不想參與權謀紛爭,在下隻是有一事不明,還望聶軍帥不吝賜教!”

聶空停住了馬步,再次調轉了馬頭,“牟將軍還有何事,但凡聶某知曉的,願與將軍知無不言!”

牟鯤在崗樓上衝著聶空笑了笑,“在下聽聞衛軍出兵,乃是打著反婁擁吳的旗號,在下想知道的是,反婁則罷,衛王會真的擁吳嗎?”

聶空怔了怔,狐疑地望著牟鯤,摸不透這牟鯤此時問他到底是真擁吳還是假擁吳,究竟何意,聶空尚未來得及答話,倒是府尹聽罷急了,雙眼一瞪,對牟鯤道,“和他們囉嗦這些作甚?還不趕緊放箭先射殺了他們的主帥再說,要不等他們的大軍兵臨,我們就沒機會啦!”

牟鯤卻仍是對府尹的催促置若罔聞,他牢牢盯緊聶空,朗聲道,“怎麽,聶軍帥不願意回答在下嗎,還是聶軍帥回答不出?”

聶空苦笑,歎口氣道,“旗號已經講得明明白白,牟將軍還要聶某說什麽呢?婁訓篡朝奪位誅殺皇室,已為天下人所不齒,在共同的敵人麵前,難道一筆還能寫出兩個卓字?”

牟鯤點點頭,“好吧,且不論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就衝你這句‘一筆寫不出兩個卓字’,本將軍姑且信你乃重情達義之人,我若獻倉於你,聶軍帥能否放過我粟州營存留之將士?”

“牟鯤!”府尹再也忍不住咆哮起來,連退數步,伸手指著牟鯤道,“你果然要反,左右,還不速速將其拿下!”

府尹的話音未落,卻有一柄雪亮的刀刃橫在了他的脖間,牟鯤此時才輕蔑地瞥了府尹一眼,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府尹大人,我早說過,這是本將軍的地盤,在本將軍的地盤上發號施令,你要三思而後行!”

糧倉外的聶空眼見這一幕,緊繃的弦卻絲毫也未敢鬆懈,事情變化的太快,他不得不疑心有詐,故而他隻是不動聲色道,“牟將軍是否離營的太早了,沒聽見聶某率軍攻營時的再三申明嗎,凡立降歸順者,我軍皆可饒其不死!所以牟將軍的擔心多餘了,我衛軍非嗜殺之兵,揮師南下也不過是被逼無奈之舉,牟將軍若肯棄暗投明,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又怎麽會為難粟州營的將士?”

“哼!聶軍帥以為我牟鯤是貪生怕死才逃到糧倉來的麽,你們率軍攻營時,我根本就不在大營,否則我又怎可眼看大營毀於旦夕?既然聶軍帥已行降者不殺的軍令,想必我粟州大營的將士,還能保住大半,罷了,聶軍帥請稍等,本將軍這就下樓獻倉投衛!”牟鯤說罷抱拳向聶空敬了敬,同時揮手對糧倉的戍衛們道,“爾等眾將士聽令,全部都給我收弓回弩,誰若未經號令擅發一箭,本將軍便拿他的人頭喂狗!”

“牟鯤!你敢獻倉,皇上是絕不會放過你老少家眷的!”府尹不顧脖間的刀刃,又啐又罵道,“不僅如此,你還會連累粟州營的其他將領,他們的老少家眷也會因你而死!”

聶空怔住,此時終於有些明白,為何婁訓明明隻是個篡朝奪位的假皇帝,卻還是有不少州縣的守兵仍在為他賣命,婁訓一定秘密控製了不少人的家眷,或掐住了不少人的軟肋,讓他們不得不俯首稱臣。

牟鯤似乎也遲疑了一下,但這不過是短短數秒鍾,府尹瞧出牟鯤的遲疑,心中一喜,剛想接著勸說,豈知劍光一閃,隻見牟鯤從自己的腰間拔出了長劍,一聲不吭,回身就是一劍,當即戳穿了府尹的胸膛,府尹瞪大了直愣愣的眼睛,大概他怎麽都想不到,他的最後一句話反倒先送他自己見了閻王。

牟鯤抽出帶血的長劍,冷眼看著府尹斷了氣的身子撲倒在地,然後大步跨過了府尹,帶領著副將,頭也不回的下了崗樓。

聶空遠遠的望見這一幕,一時裏心頭也說不清是喜是悲,府尹盡管令人生厭,可突然就這麽死了,還是死在他自己人手裏,不管怎麽說都不太光彩,而牟鯤的狠絕也讓聶空心生一絲不安,這個牟鯤到底是否可信?

牟鯤帶著部下,出了糧倉院門,徑直走到聶空馬前,單膝跪下,“罪將牟鯤請降,隻要聶軍帥能放我粟州營其餘將士一條生路,牟鯤願聽憑聶軍帥發落!”

聶空並不下馬去扶牟鯤,而是望著不遠處被亂箭射殺的馬和副將,不無心痛道,“你既然有心降衛,為何還要殺我副將!”

牟鯤悶了一下才道,“聶軍帥是不相信牟鯤的誠意麽,唉,此事說來話長,聶軍帥可否容後再聽牟鯤慢慢道來?”

聶空點點頭,“也好!我的部下或許很快就會跟著趕來,牟將軍請起吧,先讓你的人好生安葬我的副將和府尹,然後你再陪我清點糧倉,可否?”

“那是自然,既然獻倉,是必定要將糧倉的情況向聶軍帥交待一番的!”牟鯤拱手拜謝了一下,站起身來吩咐左右,“去吧,按聶軍帥吩咐的,先將府尹和那名副將擇近安葬好了!”

正說著話,許成林已帶著援軍趕到,聶空的心這時才徹底的安放了下來,許成林一見聶空便道,“主帥,你怎麽沒等屬下一起,這樣太危險了!”

聶空輕輕的苦笑了一下,的確很懸,雖然他尚不明牟鯤投誠的真實原因,可至少今夜他沒成為箭豬已經算是幸運了,有驚無險的一夜,或許是老天又一次幫了他的忙,聶空抬頭看看天色,落雪早不知何時變得漸有漸無,沒準兒天明時,就該放晴了。

“大營那邊情況怎樣?”聶空盡管知道許成林既然能趕來,大營的局麵應該是控製住了,不過他還是不放心的追問道。

“嗯,絕大部分粟州兵都降了,隻是粟州大營恐怕要成為一片焦墟了,末將已經留了一部分人馬收拾殘局清點戰場,主帥請放心吧!”許成林答道。

“成為焦墟?”牟鯤在一旁聽到,麵色變得極為難看,悶聲哀歎道,“唉,早知會這樣,我今夜就該留在營中了,罷了,罷了,隻要人馬尚存,粟州大營就沒有盡毀。”

聶空淡淡的看了牟鯤一眼,“事情的發展也並非我所願,隻是兩軍交戰敵我難明,不得不殊死相鬥,此間苦衷,還望牟將軍體諒!”

牟鯤擺擺手,低下頭道,“不提了,不提了,我粟州營效命朝廷,遲早也會有此一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