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夜已深了,營地裏靜悄悄的。一個人影躡手躡腳的溜出營帳,熟悉的往半山腰的一個位置走去。他的身體比冰還要冷,心卻像在沸油裏煎熬,他就是薛慕雲。林飄雲的那番話如同魔咒緊緊纏繞著他,但是一切都敵不過那句“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那麽見一麵又如何?他真要利用自己,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逼飄雲退兵的。他真的那麽狠,說不定會殺了自己給他陪葬。到時候就可以明白他是不是真的愛自己了。也許要付出生命代價,但是他不怕。薛慕雲真的不怕死,他不怕一切最惡劣的結果,他怕的是沒有結果,他怕的是風千動就這麽死了,來不及對質,那他真是一輩子都不用活安穩了。

溫泉的密道果然沒被發現,薛慕雲靜靜的凝視一陣,他和風千動在這裏有過無數次溫柔與激情,甚至現在看著這裏,都有淡淡的□□味道。但是這種感覺,卻讓他的心更加痛苦。握緊手中的劍,走入密道。今夜就讓我們做個了斷吧!這把劍,要麽殺了你,要麽殺了我!

涼穹城裏靜悄悄的,人人都知道大戰即將來臨,反而沒了恐慌。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心裏五味交雜。終於看到那熟悉的大門,他忽然一陣猶豫,真的要進去麽?

“什麽人!”巡邏的士兵發現了他,走近了一看,大驚:“王後!”

薛慕雲一陣心慌,隻覺得要跳出腔子,過了半天才鎮靜下來:“王怎麽樣了?”那聲音沙啞的不像是從自己口中發出。

幾個士兵嚇了一跳,都露出恐懼的樣子,甚至懷疑王後是不是來勾走王的魂魄。薛慕雲看穿了他們的想法,苦笑著說:“我沒死,是我回來了。”

“王……王在寢宮……”

薛慕雲點點頭,徑自往寢宮走去。那幾個士兵瞄瞄他手裏的劍,還是沒說什麽。推開寢宮的門,屋裏陳設如舊,燈光昏暗,錦帳低垂。風千嘯伏在桌子上,似是睡著。侍雲侍雪兩個丫頭侍立床頭,眼睛裏已沒有往常的神采。聽到門響,三個人都向他看來,卻都似見了鬼一般,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薛慕雲一陣膽怯,立在門口,不知道怎麽辦。房間裏還是悄無聲息,氣氛卻詭異起來。

錦帳微微顫動,那熟悉的聲音十分虛弱:“怎麽了?”

沒有人開口,那聲音又響起來:“是薛慕雲來了麽?”

這是薛慕雲第一次聽到風千動連名帶姓的叫他,心頭猛的擰緊,疾步上前,伸手就要掀帳子:“風,你怎麽樣!”

他的手指還沒碰到帳子,腹部就挨了風千嘯重重一拳,一下撲倒在地。侍雲侍雪都驚呼一聲,別過臉去,不忍再看。風千嘯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樣,抬腳還要再踢他。風千動低喝一聲:“住手!”

薛慕雲完全懵了,半天沒爬起來,他抬起頭怔怔的望著帳子,聽到風千動喘息一陣,才又開口:“薛慕雲,你回去告訴林飄雲,讓他放心,我不是那麽容易死的。”

風千嘯悲號一聲:“王兄!”兩個侍女都低聲啜泣起來。

風千動的聲音仍然堅定:“你們不用難過,我們雪域男兒流血不流淚,何況我還未死。至於薛慕雲,我對你隻有四個字:願賭服輸。”

他話音未落,風千嘯三人更是大放悲聲,薛慕雲卻似化為石像,連血液都凝固了。

半晌,風千動終於忍不住又說:“你還不走?我已經怕了你,我這一生從未見過比你更會偽裝的人,同床共枕四年竟看不透你。錯不在你,而是在我,是我瞎了眼,從裏到外都瞎的厲害。到現在我也不敢相信,你那麽單純的目光後麵是如此心機,你和林飄雲配合的還真是不錯。”說到後麵,氣息漸竭,猛咳了兩聲,低喝:“把他拖出去!”

風千嘯剛要伸手拉他,薛慕雲卻猛的竄起來,右手一掣,玉碎劍便往頸上一橫!這時帳子猛的掀開,薛慕雲虎口一麻,長劍墜地,接著頸後一痛,人已倒下。風千動這一下劇烈動作,傷口迸開,鮮血立刻滲透白布,他也倒在床上。

風千嘯驚的麵無人色:“王兄!”

風千動按著傷口,搖搖頭:“把他抱……抱上來……”

風千嘯含淚把薛慕雲抱上床去,放在風千動旁邊,然後放下帳子,拉著兩個侍女退出去,掩上了門。

風千動輕輕歎了口氣,摸摸薛慕雲的臉龐:“你怎麽這麽傻。我說的話都忘了麽?明天涼穹就守不住了,你為什麽還要趕來送死?”

薛慕雲忽然伸手抱住他:“因為你比我還傻,竟然忍心……”說到這裏哽住,淚水簌簌而下。

風千動一愣,苦笑著說:“這次真被你騙過了。”

薛慕雲一邊擦眼淚,一邊強笑:“被你強加了這麽大的罪名,不騙一次怎麽說的過去。”看他臉色蒼白,忙止住玩笑:“我看看你的傷,我帶了很好的藥,你不會有事的。”

風千動閉上眼睛,任他解衣查看,口中說:“我沒事又能怎樣,涼穹……唉!”

薛慕雲揭開層層白布,血腥味彌漫開來,他的心猛的抽緊,那道狹窄深邃的傷口正在肋下,離心髒也就差一點。顫抖的手匆忙敷上藥,眼淚又奪眶而出:“這是……飄……飄雲……”

風千動摸摸他的頭發,歎了口氣:“嗯,是他。我當時真是恨不能殺了他!他派人把你拐走,又照顧不好你,害你落入敵手,幾乎喪命。我聽到玉蝶傳回來的消息,說你受了淩虐,幾乎立即就要衝去救你,但是天齊就要發兵攻打我們,我又不能丟下百姓不管。調動朔漠所有的探子,最後隻知道逃出了炎恒,就再沒有消息。”

薛慕雲低聲說:“因為他們都死了。”他突然一怔:“你說,你那會就知道天齊要對雪域動手?”

風千動說:“他要不是想動手,為什麽把你劫走?林飄雲恐怕準備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大概從伐百越之前就盤算好了,否則這次怎麽能短短幾天就拿下索侖山。他帶那些木材來就是早有打算。”

“什麽木材?”

風千動把戰況大致一講,然後說:“我真是沒想到他這麽無恥。一個人打不過我就三個人一齊上,要不是我從你這裏知道一些他的招式,隻怕早已命喪索侖山了。”

薛慕雲腦中“嗡”的一響,林飄雲白天說的話翻湧上來,幾乎令他窒息。

風千動攬著他沉聲說:“我知道你這次賭氣跑出去,是因為聽到我不許他們議論天齊的事。可你不知道我是怕你傷心,不過該來的還是來了,我全力準備了兩年,也擋不住他。”

“兩……兩年?你從……從一開始練兵就為了對付天齊的?”

“當然,區區一個百越,何勞我費這麽多精神?”

說到百越,薛慕雲又是一陣緊張:“那次搶糧食,的確是百越做的麽?”

風千動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當然是百越。天齊斷不會做這種留下把柄讓我有機可乘的事。”

“那……百越……百越不是隔著天齊……”

風千動明白了幾分,苦笑一下:“天齊兵強馬壯,百越人屢次吃虧,當然不敢輕易招惹他們。而雪域雖然遠些,卻是塊不用費力氣就能吃到的肥肉。他們隔著天齊來襲擊雪域有什麽奇怪的?何況要來雪域也不一定非走天齊,你不就是從百越直接過來的麽?”

“呀!我……我都忘了。”

風千動強打精神說了這許多話,喘的上氣不接下氣,額上冷汗不斷滾落,身子也有些發抖。薛慕雲扶他躺好,忙忙的倒了水喂他,又說:“風,你先好好歇息,這個以後再慢慢說。”

風千動閉上眼睛休息片刻,又拉住他說:“我今天不說,以後隻怕沒機會了。林飄雲這人野心太大,現在他對你尚有幾分情誼,今後就難說了,遲早有一天會為了權勢不顧一切。你這麽單純,又一直信任他,我真怕他到時候傷了你你還不自知。”

薛慕雲臉上的血色褪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兩個人一個是他的至親,一個是他的至愛,卻在同一天裏說出相同的話,讓他如何選擇,如何相信!

風千動咳了兩聲,睜開眼睛看著他:“我知道,在你心裏他是怎樣的地位。但是你其實並不了解他,隻是因為受許嫩櫻的影響而一相情願的信任他而已。林飄雲統一這個世界的想法,是從你們剛剛來到這裏就開始的。天齊第一年豐收,許多小國去借糧,他有選擇的支持了相對強大,而且有利可圖的朔漠,同時挑起其他小國的混亂,一舉平息了他們,這是他的第一步。百越沒有去借糧,而是用了最直接的手段,去搶掠天齊,這樣恰好給他一個出兵的借口。當時他還不能趕盡殺絕,因為表現手段太殘忍,容易激起民憤。胡文叛變刺殺他,又給了他第二個機會,這次他可以毫不留情的一網打盡,從此將百越抹去,這是他的第二步。他來這裏借雪芝,就是第三步……”說到這裏,猛的咳嗽起來,胸前斑斑點點盡是血跡。

“風……不要說了……”薛慕雲心痛如絞,死死的握住他的手,淚流滿麵。

風千動輕輕搖了搖頭,閉著眼睛繼續說:“他來借雪芝,隻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來探聽雪域的虛實,也許還有其他,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薛慕雲驚呼:“怎麽會!他傷的那麽重啊!”

風千動似乎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斷斷續續的說:“你有……知不知道……刺穿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力道?除非……兩個人……緊帖在一起……否則……”

薛慕雲一下想起許嫩櫻被刺的那個場麵:胡文猛的刺向林飄雲,許嫩櫻驚呼一聲,撲了上去。長劍穿過她的身體,然後又刺中林飄雲……腦中的一切都攪亂了,無意識的低喃著:“飄雲……飄雲……”

風千動急喘了一陣,又好了些:“我雖知道他是假裝重傷,不過還是心甘情願給他。隻要能留下你,區區雪芝算的了什麽。果然,我們成親不久,他就派人來傳授農牧之術。”

“難道這也是陰謀?”

“雪域地廣人稀,氣候又寒冷,他想占領雪域可不是像對付百越那麽容易。既然主動打來不方便,那麽把我們誘出去聚而殲之就簡單多了。雪域真的很需要糧食,就算知道是誘餌,我也隻好吞下去。從天齊到雪域之間都有了村落,他甚至不用帶糧草就可以打到涼穹。就像這次,他隻準備了十天就出兵,還不是以為沿途可以掠奪補給。可是他沒料到,我提前把百姓遣散。而我也沒料到,他可以如此利用那些木材……”

薛慕雲心頭又遭重擊:“按你的意思,豈不是說飄雲上次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把我留在你身邊,方便以後的行事!”

風千動憂傷的看著他:“這麽說會太傷你的心,不過有你在我身邊,他的確是下手方便多了。平時可以盡情派人來,打著看望你的幌子探聽雪域的消息。一旦時機成熟,他可以隨時把你劫走,然後給我一個‘保護不周’的罪名,對雪域出兵。”

薛慕雲眼前一黑,栽在風千動懷裏。

風千動用盡力氣抱他一下:“我若死了,再沒人能保護你,你隻有靠自己了。還好你不用和他鬥,隻要離他遠一點,別讓他再利用你就行。”然後推開他:“天已經快亮,你盡早離開涼穹,能走多遠是多遠,不要再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真相就是……他們倆在偶大腦裏吵了一夜,偶頂著熊貓眼來上班@_@

他們兩人的確都是心機深沉啊,一山不容二虎,要和平相處是沒戲的,可憐的小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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