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舅笑的太早了!
賈環選取的合作對象是王子騰。此時,王子騰位居九省統製,從一品,兼軍機章京;一個正值政治黃金年齡的政治官僚,金陵四大家族的頭麵人物;簡在帝心,與朝廷首相謝大學士交好。
這樣的一位朝廷重臣,如果要設計外戚鄭國舅,並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特別是在賈環提供了鄭國舅一個把柄的情況下。
國朝逢三、六、九常朝。二十九日的常朝一天後,六月一日,國朝最年輕的舉人賈環,前往大理寺投書,狀告九省統製王子騰包庇外甥薛蟠,強搶女子,縱奴殺人。並提供了薛蟠自認事實簽名的文書。
簡而言之,士紳階層最低層的賈環,小賈老爺實名舉報其舅舅王子騰違法違紀。
大理寺右少卿梁錫接了賈環的投書,隨即上奏朝廷。消息從通政司傳出,朝野矚目。
不出意外,大部分人都認為,天下聞名的神童賈環是在報複王子騰揣測上意,沒有秉公處理他的老師張安博一案。
然而,一邊是老師,一邊是舅舅,這其中的禮法、親情還真是難以衡量、評論。
從道義的角度來說,士林中的主流都傾向於接受賈環的做法。畢竟,舅舅和父母還是有差別。若是賈環為老師狀告父親,這就極其的有爭議了。
賈環的做法,用一個諺語來評論便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在朝廷之中,禦史聞風而動。大家都是有年終考核指標的人。“強搶女子,縱奴殺人”這樣的猛料,科道言官怎麽可能視而不見。
王子騰當天就上書辯解,自承失察,但絕不承認包庇。這件案子還牽扯到現任的金陵知府賈雨村。王子騰還曾在朝廷中屢次舉薦賈雨村。
六月二日上午,大理寺派衙役在教坊司的青樓中將薛蟠抓捕、收監。這在賈府中,在四大家族中,在勳貴子弟中引起軒然大波。
於賈府的角度,賈環的做法實在難以讓人接受。這完全是不要親戚間的情分,薛姨媽得知消息後,當場就要搬出賈府,回到薛家在京城中的屋子裏住。
賈母、王夫人苦留才算留住。賈母當場頓著拐杖,怒喝道:“鴛鴦,你去給我把那個混賬東西找來。”
李紈、賈探春等姑娘們噤若寒蟬。
鴛鴦去了半個時辰,才來回話,“老太太,環三爺人給扣在大理寺,現在還沒放回來。”
不僅僅是賈府的內宅在找賈環,事實上,賈政、賈赦、賈璉也在派人找賈環。但他們都不出意外的得到消息:賈環不在家。第二天得知賈環被關在大理寺中。
與賈府內的怒斥,不滿情緒一樣,史家的保齡侯史鼐,與嫡子史盛、史智、弟弟忠靖侯史鼎在家中商量這件事時,都是極為不滿。
賈環今天是告薛家的黑狀,明天難道不會告史家?金陵四大家族,誰的底子幹淨?就賈家自己,賈珍、賈赦做了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
王家之中,更是一陣叫囂,要嚴懲賈環。王子勝怒罵:“黃口小兒,不知死活。來福,拿我的帖子去順天府,我王家成全他的忠義,讓他去監獄裏和他的老師作伴。”
王承嗣、王偉等十幾名王家子弟都是嚴詞大罵。賈環竟然敢拿王家泄憤?簡直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真拿他那個舉人身份當回事嗎?
約半年前曾經見過賈環的王府內眷,對那個沉穩、安靜的少年的印象降到最低。王子騰的妻子何夫人吩咐道:“以後不要再讓他來府裏,這樣的親戚,我們認不起。”
夜裏,幾名時常與賈府來往、走動的勳貴子弟在馮紫英家中聚會。賈璉、賈寶玉、馮紫英、韓奇、衛若蘭、陳也俊都是搖頭。不認可賈環的做法。心中有疏遠之意。
酒桌之上,賈寶玉大圓臉上,滿臉笑容的聽著勳貴子弟們對賈環的批評。環老三這是自絕於朋友、自絕於親戚、自絕於家族。
……
……
六月二日的夜晚,賈環是在大理寺的一間廂房中度過。漆黑、寂靜的深夜中,他在靜靜的等待明天常朝之後的交鋒。
他並非是給大理寺關押,而是山長的好友、大理寺右少卿梁錫幫他擋一下。賈府裏現在會是什麽情況,他心知肚明。
在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和王子騰鬧翻的時候,王子騰才能暗中幫助、運作山長、賈元春的事情。此時,誰會相信王子騰是山長的“盟友”呢?
作為一個有著三十多歲靈魂的人來說,理智、成熟是必然。再加上經曆了韓謹韓秀才的“黑化”事件,他現在隻願意對書院的同學,給予充分的信任。
與王子騰的合作,隻有大師兄公孫亮、羅君子、喬如鬆、龐澤幾人知道。
賈府內,他隻提前給寶釵透漏了幾句。效果如何,他不知道。
夏季的夜空,新月如鉤。
夜晚很快就過去了。清晨時分,寧國府內秦可卿叮囑著弟弟秦鍾好好學習。秦鍾在五月三十日給薛蟠威脅過。秦可卿不得不讓他先輟學回家。今天才回來。
那時,賈環的靠山張安博剛被定了一項罪名。已經不足以讓薛蟠有畏懼之心。他重新將視線投向族學中的秦鍾。他喜好男風。而如今,薛蟠被抓進了監獄,秦鍾自是可以複課。
秦鍾踏入族學的那一刻。賈環從住了兩天的大理寺中走出,前往宣武門裏街的三元酒樓。
大時雍坊中,張承劍、何幕僚、左師爺、田師爺正出門而來。公孫亮、羅向陽、喬如鬆、龐澤、張四水、柳逸塵從賈府望月居而來。大家約齊今天在這裏見麵。
六月初三,天陰無風。常朝照例舉行。
此時,賈府中,王夫人正在賈母麵前說話,嘴角帶著冷笑。賈政給她說過,今天常朝之後,照例會在武英殿議事。關於賈環舉報王子騰、薛蟠的案件,應該會有結果。
此時,梨香院中,薛姨媽想起正在監牢裏受苦的兒子,痛哭流涕,心中對賈環恨的牙根直癢。
寶釵穿著一襲明雅的淡藍色裙衫,低聲安慰道:“媽,哥哥不會有事的。放心!”
腦海中回想著幾天前賈環對她說的話,“寶姐姐,我……要做一件對不住你的事情。事涉薛大哥。不過,我會保證他沒事。”
寶釵心中泛起難言的苦澀。
此時,賈家族學管事培訓班派到賈府各出實習的學生遭到驅逐。江興生看著丟出在街上的行李,在藥鋪店外罵道:“姓李的,你給我等著。有你好受的一天。”
回答他的是李掌櫃的一聲冷哼。而他們這些下人可看的明白,環三爺完蛋了。舉報舅老爺,還能有立身之地?
宣武門裏街三元酒樓的第三層,賈環、公孫亮、羅向陽、龐澤等人匯合。山長的長子張承劍主動承擔了隱瞞的責任,對何幕僚幾人道:“諸位勿怪,我讓子玉暗中行事。”
左師爺搖搖頭,長長的歎口氣,“世兄,機事不密則害成。我們都知道。但今天的情況……”
賈環秘密的搞了這麽多天,就發泄般的告了主審山長案的王子騰一狀,這能有什麽用啊?他非常的擔心。就怕之前賈環在營救駱講郎所展現出來的才華隻是曇花一現。
賈環在包間的窗口,看著斜遠方巍峨的宮城。公孫亮、龐澤兩人在賈環身側,沉默的看著遠方。
那裏,將是解決所有問題的關鍵。所有的矛盾,衝突,糾紛,勝敗,將在今天的武英殿中有一個了結。
他們已經將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夏家之時,時常突來暴雨。此時上午九點半鍾的模樣,天空中飄來烏雲。黑壓壓的一片。
賈環向窗外伸出手,輕聲道:“要下雨了!”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如同分裂的網般在烏雲層中裂開,光芒耀眼,意欲刺破九霄。雷聲驟然的在天空中炸開,如戰鼓轟鳴。
頃刻間,暴雨如注。
武英殿議事開始了。
……
……
國朝三、六、九常朝之時,天子慣例要在武英殿中召集大臣們議事。夠資格參與議事的大臣,自有定規。
六月三日,雍治皇帝之下,軍機處大學士,六部九卿、資深科道言官,文武大臣,翰林詞臣一一陳列在武英殿,分兩班站好。
賈政如今雖有朝官的資格,但武英殿議事,他還沒有資格。
在處理了幾項政務之後,四十歲出頭的天子端坐在龍椅上,命今年的新科狀元許軒讀奏章。
奏章是大理寺右少卿梁錫寫的,即是這兩天鬧的沸沸揚揚的“縱奴殺人”案。事涉九省統製王子騰、金陵知府賈雨村。
武英殿中安靜無比。隻聽得許軒朗讀的聲音。大臣們都是各自眼觀口,口觀心。
誰都知道博弈的時候來了。張安博身上的左副都禦史,有人眼熱。而何大學士顯然不是吃素的。目標直指審案子的王子騰。
等許軒讀完,王子騰出列,按照慣例,在禦前叩首免冠,道:“臣有罪。”王子騰這樣的“江湖地位”,當然不會一開場就親自赤膊上陣。
科道言官中一名給事中出列,對天子奏道:“事涉命案,臣請陛下將王統製下獄嚴查。”
這明顯是衝著王子騰去的。
這時,另有一名禦史出列辯駁。約一個時辰,數個回合的交鋒之後,雍治皇帝看了眼大臣之首的大學士謝旋。
謝旋一錘定音:“可對九省統製王子騰罰俸三年、下文申訴。命案一事,責成專員徹查。依律法處置。”
雍治皇帝點點頭,認可這樣的處罰意見,“可!”
這種處罰顯然是極輕的。官做到王子騰這個程度,誰也不會靠俸祿吃飯。很顯然,何大學士的“反撲”失敗。
站在武臣中的鄭國舅麵帶微笑的看戲。
就在這時,新晉的七品禦史,原宛平縣縣令趙俊博出列,說道:“臣彈劾鄭承大不敬。在修建太上皇寢陵的工程中,材料依次充好,中飽私囊。其罪當斬。”
武英殿在瞬間鴉雀無聲。
鄭國舅臉上的笑容消失,一臉駭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