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佳節,夜色深深。

賈府西路鳳姐院中,賈璉聽小廝傳了林之孝的話進來,在房中沉思,抿著溫茶。

王熙鳳洗漱之後,換了身家居的衣裳,和平兒從房後轉進來,見賈璉坐在圓桌邊思考,笑吟吟的嘲諷道:“喲,璉二爺又在想哪個相好?我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你說出來,我明兒做主替你聘進來。”

賈璉不想和王熙鳳吵架,說:“鳳姐兒,你別貧了。林之孝讓環哥兒的長隨錢槐問了他的意思,環哥兒說:不著急回來。嘿,這事頭疼的很。”

十歲的舉人,前途無量。通俗點說,是搶手貨。現在是賈府希望賈環回府來住。隻是,有些彎不太好轉,有些話不太好圓。

賈環和賈府的“恩怨”,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王熙鳳挑了挑她漂亮的柳葉眉,哂笑道:“環哥兒心裏對以前的事還是有點想法的。憑他什麽想法,他終究是姓賈。”

平兒插了一句,“奶奶,你和環三爺還有舊怨呢。”

鳳姐頓時啞口無言。這正是她這幾天心裏頭煩躁的事情。以她對賈環的了解,賈環回來後,必定會“炮製”她,報仇雪恨。以賈環的手段,她躲是躲不過去的。

鳳姐鬱悶的罵平兒,“你個死蹄子,偏喜歡說讓我心情不好的話。我倒黴了,你好的了?”

賈璉笑著搖頭。鳳辣子也是有怕的人。他估計得有環哥兒那樣淩厲的手段,才能駕馭得了鳳姐兒。

三人正說著話,外麵小廝來回話,“璉二爺,大老爺讓你過去。”

王熙鳳一邊令平兒去拿衣服,一邊抱怨道:“都什麽時候了?晚上才見過又打發人來請。”她和賈璉關係已經出現裂痕。她也不是傻子,一味的要強。她想多留賈璉一會。

賈璉換了衣服,從西邊的角門出去,從儀門的甬道繞到東路,再進入垂花門內見他父親賈赦。

賈赦最近又買了一個十四歲的少女當小妾,喚做桃兒。今晚夜宿在她那裏。這已經是他八月份以來的娶到屋裏的第三個小妾。

賈璉進了小院的前廳。燈火明亮。一名身姿豐潤,容貌出色的少女帶著兩個丫鬟候在一旁侍候。賈赦正在塌椅上閉目養神。一身錦袍,神情陰沉。

見賈璉進來,賈赦睜開眼睛,問道:“我聽人說,環哥兒說他不著急回府?”

賈璉懶得問緣由,環哥兒現在是府裏上下關注的焦點,有點消息自然傳的飛快,“是的,父親。”

賈赦道:“你明天去請他回來。”

賈璉訕訕的笑了下。別看他說賈母、王夫人、賈政的彎不好轉,但要他去賈環麵前伏低做小,他的彎也不好轉!他比賈環大好多歲呢。

賈赦哼了一聲,“你別在我這兒笑。我們府裏好不容易出個讀書人,難道眼看著給人逼走?你去將他請回來。這是我們賈府未來的頂梁柱。做不到,你別回來見我。”

賈璉無奈的道:“是,父親。”他再強嘴估計就要給他父親打了。但他心裏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他父親的話。他父親真要對賈環有那麽愛護,他把名字倒過來寫。

賈璉走後,賈赦“嘿”的笑了一聲。這些年,有人偏心,有人假正經,有人仗著娘家的勢在賈府內跋扈。他在賈府裏沒什麽存在感。現在,他要用賈環來落一落這些人的臉麵。揚眉吐氣!

賈赦摟著小妾桃兒往臥室裏走。

……

……

京城內城大時雍坊,衛府中。精致的一間小廳中,衛家父子在說著話。

衛陽的爺爺衛弘是山西布政使,但其父衛康是戶部主事,六品京官。一家子與祖母住在京城中。

衛康是名三十多歲的美男子,容貌清朗、俊逸。從容貌上看,俊美的衛陽絕對是遺傳了他的基因。衛康問了衛陽關於賈環的事情,沉吟了一會,說道:“陽兒,有時間可以邀請他來家裏坐坐。”

衛陽沒有中舉,情緒不佳,“哦”了一聲,道:“父親,他們新科舉人現在忙著。我看要等到十月份才有機會。”以他和賈環的關係,邀請賈環來家裏做客並不難。

衛康笑道:“多晚都行。到時候記得提前和我說一聲。我要見見他。”

衛陽意興闌珊的“嗯”了一聲。拉攏的套路嘛!

他的那位院首,確實值得京城大小豪門、文官武勳的拉攏。

……

……

同一時間,城西,許翰林府中。

重陽佳節,登高望遠,變插茱萸,吃重陽糕,喝**酒。官居詹事府左中允,兼職軍機章京,前途無量的許澄結束和同僚的飲宴,回到家中,在美妾的服侍下拿熱水敷臉,舒服的呻吟了一聲,派人將大兒子許英朗找進來。

許澄掃了兒子臉上的鬱結的神情,擺擺手讓美妾先下去,說道:“這點挫折都受不起?”說話有渾厚、磁性的韻律感,很有說服力。他時年三十八歲,身處中樞要地,很得首揆軍機處謝大學士的看中。

許英朗苦笑一聲,“兒子和父親比不了。”

許澄就點頭,“恩。為父當年鄉試一考即過,高中福建鄉試第四名。春秋經魁,確實比你強。”

許英朗性子或怕,但此時隻能無語的看著他父親。因為,他父親說的太有道理,他竟然無言以對。

許澄拿掉毛巾,說道:“改天沐休之日,請你們書院的少年神童賈子玉來家裏吃酒。”

許英朗詫異的道:“父親,這不是符合你往日的做派啊。不是低調低調再低調嗎?最近朝政紛爭,你還有心思籠絡賈環?他雖說不是山長張安博的弟子,但和弟子沒多大區別。你就別想拉攏他了。我記得山長與何大學士交好。何大學士和謝大學士……嘿嘿!”

許澄擺擺手,“你不懂。”

許英朗歎道:“好吧!”

賈子玉名傳天下,他父親想要見見、籠絡,實屬在人之常情。十歲的舉人。十歲啊!太駭人,太驚悚,太牛逼!不服不行。

……

……

京城中有幾個大的鬧市:棋盤街、燈市、城隍廟市、內市和崇文門。位於燈市口的同福酒樓的生意在北直隸鄉試張榜後的第二天極其的火爆。

酒樓二樓的一間包廂中,二十幾名新科舉人把酒言歡,每人身邊有一位美人相陪。連賈環都不例外。坐中有賈環、公孫亮、羅向陽、紀鳴、邢正等人。

眾人高談闊論,抒發中舉後的快意。正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正所謂,人生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

國朝風氣已經開放。士子中舉之後縱酒狂歡,日日娛樂都是常事。前些年金陵還有士子醉酒後落水的笑談發生。

賈環並不招惹身邊的美人,倒不是裝正經。人生能有幾回得意時?實在是以他的年紀,招惹身邊陪酒的美女,純屬自找苦吃。他和美人,誰吃誰都是個需要認真探討的問題。

因而,賈環與同年把酒言歡,聽著各地的消息。全國各地士林中的趣談、軼事、名人入耳,令人眼界大開。心中的感慨如明月從海麵上浮起。

中舉之後才知道中舉的好啊!

……

……

第二天上午,賈環醉酒醒得早,從二月客棧出發,獨自前往沙提學的府上拜訪、致謝。

沙提學在京城中不遺餘力的幫他揚名,昨天鹿鳴宴上的感慨讓他有些觸動。之前因為要參加考試需要避諱。現在自是不用。他對名氣並無追求,但心裏還是很有些感激沙提學的提攜。

賈環前腳出門,隻半炷香左右的光景,賈璉騎馬帶著幾個心腹小廝到了二月客棧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