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唐念抬起頭看向林隅之。

“我猜測,我已經死了,這一切都已經發生過了,對不對?”

後頸微微發麻,唐念在一瞬間有種被看穿了靈魂的感覺。

手裏的咖啡灑了一桌子,她慌忙去擦。

對,他是科學家,他是高精尖的人才,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人。

他怎麽可能會想不通,他甚至聰明到了讓人感到恐怖的程度。

一隻手先抽出紙巾,擋住唐念慌亂的動作,“別動,我來就好。”

林隅之仔細擦過她眼前的桌子,柔聲問,"Neuro-Link技術是不是成功了?"

沒等她開口,林隅之就已經有了結論,“應該是成功了,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唐念低頭不敢看他,"你為什麽問我?"

“別害怕,這件事並不難猜,因為我足夠了解自己,也了解我的算法。”

看到唐念整個人僵在原地。

沒想到,最後反而是林隅之先安撫她。

“我隻是想知道答案,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放鬆。”

他一向溫柔,溫潤的眉眼有讓人安定的力量。

此刻說話也是。

溫和的,不帶任何攻擊性,也不會給人帶來壓力。

即使唐念知道,他的精神世界可能正在經曆崩潰。

“你看起來像是已經知道未來事情的走向,你的擔憂很多都很具體,就像……真實經曆過的一樣。”

林隅之像一隻困在魚缸裏的魚,正透過薄薄的玻璃外壁極力想要看清外麵的世界。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就證明你來自未來。”

他的情緒很淡,哪怕正在接受這種聽起來毛骨悚然的可怕真相,也表現得很理智。

“這樣,一切就可以說得通了。”

機房的光線柔和,林隅之坐在沙發中,頭頂帶著溫柔的暖光,淺淺的金色勾勒著他的輪廓。

他抬頭看向窗外。

表情很淡,淡到像在看一幅正在褪色的畫,畫裏的人物隨時都會融化,與背景融為一體。

這幅畫麵讓唐念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一隻手箍住。

“很早之前,你就表現出對我的研究心存疑慮,並且像是知道一切的走向。"

林隅之理性的分析,“可是你沒有阻止過我。那就證明,你知道你的阻止是沒有用的。”

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阻止是無用的呢?

這隻能說明,即便進行了阻止,也仍舊無法改變事情最終的結局。

“所以我現在,應該是在一段過去的時間裏。”林隅之溫和地問,“現在這個場景是虛擬的嗎?”

實際上,已經沒有唐念回答的必要了。

他心中對真相已經有了明確的理解。

她來自未來。

且這裏不是真正的過去。

所以無法改變。

“是誰把我的意識困在這個時間裏的?我猜,是我剛剛上傳的那套算法,對嗎?”

唐念沉默了良久,輕輕點了點頭。

林隅之實在太過聰明了,真相在他眼前無所遁形。

隻需要給他一個信號,他便解開一個又一個謎題,還原拚圖原貌。

整個世界開始震**,不隻有戰爭武器的影響,還有虛擬世界的逐步瓦解。

天空像是巨大的高科技投影,像是表層覆蓋了一層先進至極的薄膜,正在密集的數據流下顯露出一層微不可察的淡藍色光暈。

林隅之並沒有顯得很驚訝,他走向窗邊,抬頭看著窗外的景象。

露出了一種了然的神情。

“這些場景都是它搭建的嗎?”

他用讚許的目光審視著這一切。

“細節處理得很完美,即便是最微小的角落也沒有出現扭曲或變形,空間結構合理,它進化得很好,連我都沒有發現問題。”

回歸頭,他對唐念輕輕笑了一下。

“和我預想的一樣,技術一旦突破,發展速度就會呈指數級增長。”

唐念沒能回應他的笑容。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樣的表情。

“這樣看,如果未來031發展到極致,它可以超越真實世界,有能力模擬出整個宇宙,讓意識生活在它搭建的場景之下。我是它保留下來的意識,洗去部分記憶後放在這裏,以為這裏就是真實的世界。”

林隅之輕易看穿一切,緊張的人卻是唐念。

她今天來這裏時,沒有料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他的情緒很穩定。

林隅之輕輕垂下視線,清澈的雙眼靜靜地凝視著她,輕聲說,"沒關係,我理解。"

唐念代入了一下自己。

如果是她的話,突然間意識到整個宇宙都是虛構的,連自己也可能是複製出的意識,她肯定會感到絕望,仿佛天都要崩塌了。

唐念問林隅之,“你是怎麽發現的?”

“發現什麽?我並不是真實存在的活人,這裏不是真實的世界,還是?”

“發現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的?”唐念被他的淡定小小地震撼了一下,“一般人很少會想到這裏。”

林隅之的目光和她在空中輕輕一觸,說,“這個世界沒有費米。”

“……”

原來是這樣嗎?

“就因為這個?”唐念不敢看林隅之。

“倒還有些別的,比如,現在也不是1950年。”林隅之指著牆上的電子日曆,“現在是3500年。”

唐念抿了下唇,想起剛剛解釋費米悖論時自己說悖論提出時間是1950年。

原來她說的話這麽漏洞百出啊。

唐念表情不自然,“所以你是剛剛發現的?”

“不,準確地說,是剛剛才確認的。”他說,“在此之前,其實就有了猜測。”

“你是什麽時候產生的猜測?”

“你好像不記得了。”林隅之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很專注地看著她,“不久前的一天晚上,我給你打過電話。”

在林隅之低燒的那個夜晚,他從夢中醒來後,撥通了唐念的電話。

他詢問她,在她大學第一學期的結課匯報演出中,是否演奏了肖邦的作品。

唐念在半睡半醒之間,頭腦因為困意而顯得有些不太清醒,“肖邦?肖邦怎麽了?”

聽筒裏的聲音溫柔,換了一種說法,循序善誘。

“對,你彈的是肖邦,第一學期的結課匯演上,彈的是他的哪首曲子?”

睡得神智不清醒,困倦中的唐念恍惚想起來,那場匯報演出,她彈錯過音符。

她脫口而出,“第一鋼琴圓舞曲。”

林隅之打開電腦。

他戴著耳機,柔和的聲線夾雜著細微的顫意。

“第一圓舞曲,具體是哪一首?”

聽筒另一邊的年輕女孩毫不設防。

“作品目錄中的第34號第一首。”

搜索結果,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這首曲子。

林隅之又換了一種問法。

“那它的調式是什麽?”

“第一首嗎?第一首是降G大調……”

打開音樂編輯輔助器,他將腦海中的旋律轉化為數據輸入。

瞬息之間,AI迅速識別並給出了答案。

他低吟出的旋律屬於降G調式。

一切都對上了。

在那些斷斷續續的夢境中,林隅之曾下載過唐念彈過的一首鋼琴曲。

那是夢中的她大學一年級匯報演出時的曲目。

當時,她彈錯了兩個音符。

原本那隻是夢裏的事,林隅之也一直以為是自己在做夢。

直至,他撥通了她的號碼,確認了這件事。

一首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的,隻在林隅之夢中出現過的樂曲,唐念怎麽會知道?

這個世界的唐念學的是金融專業。

她不可能捏造出降G大調。

而且,這個世界沒有肖邦。

從回憶中抽離,林隅之並沒有告訴她自己做過的夢,而是問了她另一個問題。

“你來自多久以後?”

“……一萬年。”

唐念組織語言,“我和你來自不同的世界。”

林隅之點頭,後又問,“那你知道我的世界最後是毀滅了,還是被挽救了?”

“很遺憾,在九千五百年前毀滅了。”

“因為戰爭嗎?”

“對。”

林隅之像是有所預料,“是應該這樣的。”

“什麽?”

“我們之前已經做過推演,熱戰會動用殺傷性武器……現在已經動用了。”

唐念忽然想起了什麽,“可是你之前說過,算法已經接管了世界,那其實你現在可以製止這場戰爭不是嗎?隻需要黑掉你說的那些係統,讓一切停止運轉。”

“理論上,是可以這樣。”

林隅之沉吟了一下,還是說,“但這個世界仍然會被毀滅。”

“為什麽?”唐念愣怔。

“因為,如果沒有遇見你,那我對它下的第一個指令,應該是——”

林隅之微微轉過頭,看著窗外已經褪去火光的蘑菇雲,聲音很輕。

“什麽都不做。”

袖手旁觀,即使預見到這個世界將因熱武器而走向毀滅,也讓它遵循自己固有的曆史軌跡,走向自己掘出的墳墓。

不插手,不幹預,任由他的人類同類因貪婪而走向毀滅,然後,Ai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