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兔子一樣幹淨無害的少年終於不裝了。
他露出了危險強大的一麵。
可唐念現在隻想離他近一點。
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隨著身體的變更,古怪的力量湧進來,對塞繆爾的抗拒變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親近。
他在唐念身體兩側伸展手臂,池水立即推著她向上湧起,她抬手扒著冰冷的抬案,額頭貼在少年的鎖骨上。
他好像真的要碎了。
濕潤的布料下透出凹凸不平的觸感,怪異而鋒利,塞繆爾大概不想傷到她,讓黑色的絲線一縷縷將她綁住向後拖。
唐念在空氣中嗅著,覺得他身上的味道格外好聞。
她克製住自己不去伸手抱他,可是沒辦法,她這具新生的身體需要和塞繆爾親近,他身上源源不斷湧出的黑暗氣息對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像貓聞到貓薄荷。
像飛蛾親近火焰。
蝙蝠棲息在黑暗。
她這具身體,也親近塞繆爾。
對,一定是身體的原因。
手上的那枚戒指很眼熟,是卡莉夫人的,唐念曾用它砸中了塞繆爾的額頭,在噴泉旁。
她讓他拿這枚戒指換錢,但他始終保存著,以至於她都快忘了這枚戒指,塞繆爾還將它當作信物一般存在身上。
唐念並不知道,從這枚紅寶石戒指開始,塞繆爾就對“紅寶石”有了執念。
他不斷掠奪,殺戮,毀滅,來換取越來越多成色美好的紅寶石。
塞繆爾再一次拒絕了唐念的親近意圖,聲音輕軟,“主人,先稍等一下,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麽事?”唐念抬起眼,平複自己的呼吸。
血液環繞著她,蘼豔陰暗的顏色,顯得塞繆爾更加蒼白。
“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水池下多了一袋冰涼的東西,沉甸甸的,唐念拿起來,是浸滿了水的絲絨袋。
“您打開。”
唐念依照他的意思,打開絲絨袋,發現裏麵有一堆銀幣。
“這裏麵有三十一枚銀幣,您能幫我擺放一下嗎?”
破碎的塞繆爾奄奄一息,連聲音都是飄忽的。
“擺放在哪裏?”
剛問出口,闊別已久的提示音響起。
「叮——」
在塞繆爾脆弱不堪的時間,斷斷續續的電流音像勉強接通的老舊信號,進入腦海。
「檢測到階段性任務目標即將出現不可逆損毀,請玩家於目標自毀前,盡快主動解除任務目標身上的封印,以免地圖崩壞」
「提示:封印是外物具像化物體,需要玩家自行發現」
外物具像化物體?
唐念低頭,看著他的脖子。
那就隻有這個黑色的圈環了。
上麵刻著塞繆爾的名字,曾一度被她當作奴隸的象征。
少年顯然注意到她的視線,抬手握住她的手背,“請您先去擺放銀幣,這件事一定要由您來做。”
唐念知道這些銀幣恐怕有什麽不同尋常的用途,但是她沒有理由拒絕。
塞繆爾不會傷害她,遊戲也並沒有阻止她,哪怕遊戲阻止她……她已經分不清自己該跟遊戲更親近,還是塞繆爾。
理性上來說,她依附遊戲。
可感性上,去他媽的理性。
一共三十一枚銀幣,除了她親口留下牙印的那枚,剩下三十枚都是塞繆爾收集到的,在月光城,在教廷,在地獄。
黏膩的黑暗物質在腳下鋪成長階,祭壇無數破碎的神像前,唐念親手將那些銀幣擺放在一個個如黑色蓮花般的陣圖中。
最後一枚銀幣放下時,絲絲縷縷光線從巨大空曠的神殿中亮起。
純白色,聖潔而微弱。
唐念重新爬上高台,從上至下俯瞰,漆黑的圖騰連著圖騰,勾勒出巨大的、緩慢轉動的逆六芒星圖騰,複雜的花紋依次亮起,權杖、月亮、寶劍、王冠……
讓她聯想到高中女生深夜在寢室玩西方占卜遊戲時的場景。
腦海裏隱約有滋啦滋啦的聲音,像信號亂碼。
少年斜靠在唐念身邊,嘴唇勾著笑,臉上的裂痕越來越多。
唐念深吸一口氣,想要摸他的臉,被他捉住手,用還算柔軟的唇吻了吻,輕輕用鼻尖蹭她的手心。
“不要碰我,會傷到您,主人。”
他要碎了。
唐念勾住他的項圈,認真的問,“這個是什麽?”
塞繆爾溫聲細語,“是個抑製了我的力量的東西。”
抑製力量,看來就是封印沒錯了。
她問,“這個東西要怎麽去掉?”
“您想幫我去掉嗎?可您不是說,它是奴隸的象征?”塞繆爾有些猶豫,“如果去掉它,我還是您的奴隸嗎?”
唐念有些不理解他的腦回路,“你為什麽要做奴隸,做個自由的存在不好嗎?”
少年盯著她。
剔透的眼眸像某種帶著不詳寓意的美麗寶石,纖密的睫毛上下眨動,對她搖頭,“不好。”
他說,“我從遇見您,就是奴隸,奴隸的身份有什麽不好?”
在塞繆爾畸形的認知中,奴隸與主人,是一種十分親密的,他能想象到的最美妙的關係。
他是屬於她的,是她的所有物,這樣的認知讓他愉悅,讓他感到幸福。
獨特的經曆造就無法苟同的三觀,唐念放棄在這種時刻教育他,隻能極力放輕聲音,用商量的語調對他說,“我想將它解開,你是不是可以?”
“解開……它嗎?”
“對。”她點頭,戳破了塞繆爾曾經偽裝身份出現在她身邊的小把戲,“你說過的,巫師自己選擇沉睡,封印是你自己給自己設下的,所以你一定可以解開它,對不對?”
唐念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少年專注的看著她,盯著她的唇。
隻覺得自己造出來的身體,很美。
她靈魂本來的樣子,真美。
又來了,每一寸都長在他審美上的感覺,原來這就是喜歡嗎?
他的審美總是跟隨她的改變而改變。
到最後,隻覺得她用這雙淡粉色的唇瓣說出來的話,也是格外可愛的。
於是他開始笑。
笑得彎下了腰,笑得臉上裂痕更深,有種驚心動魄的綺麗詭譎。
“主人,您真的……”
好可愛。
“您一直想摘下它,是為它而來的嗎?”他仰頭,目光繾綣的看著她,“您想要這個項圈嗎?我送給您。”
唐念抬手,捏住他的項圈,但還是解釋,“我不是想要這個項圈,你說它抑製了你的力量,我想解開你的封印。”
“我的封印?”
塞繆爾的身軀抖得厲害。
鼻尖無意蹭過她白皙的耳垂,癢癢的,他的喉結輕輕滑動,像口渴,又像饑餓。
身體破碎的厲害,快要維持不住形狀。
兩片纖密的睫毛不斷的顫抖,脆弱又綺麗,有種即將破碎的美。
他抬眼看向唐念,眼底帶著快要融化的溫柔,蔓延到下頜的裂痕隨著他輕輕張合的唇瓣愈發深刻,“您想解開我的封印啊……”
原來他誤會了。
一直不願意摘下,害怕摘下她的目的就達到了,那樣她也會離開。
可她的目的,竟然是要解開他的封印嗎?
“那可真是……”他幾乎要為這個發現流下眼淚,“太危險了。”
哢嚓一聲。
漆黑的項圈在她的指縫下多了一絲裂痕。
“主人,您解開它,我同意您解開它。”
伴隨著話音,無數細絲湧上她的手腕,纏繞著她的手指,帶動唐念將那個沉重漆黑的項圈左右掰開。
破裂聲帶動起猛烈的顫抖,整個神殿像是地震一樣搖搖欲墜。
像是快要崩塌了。
「警告!」
一聲尖銳的電子音衝破屏障,傳入遲遲接收不到信號的大腦中。
「監測到玩家出現危險操作,不要製造超出任務之外的重大事件!」
什麽?
這不是封印嗎?
怎麽會超出任務之外?
「叮」的一聲,項圈徹底脫落。
紫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將她錯愕的神情全部收入眼底。
「提示」
一陣淩亂的電流音後,唐念隻聽到四個字。
「任務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