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繆爾給唐念做身體的材質,是“神骨”。

掩埋在這座神殿中的破碎神靈第七根肋骨。

唐念不清楚那個叫做神骨的材料究竟是不是來自真正的神,因為她甚至無法看清它的輪廓。

視線中隻有那個陰森至極的暗紅色殿堂,那裏絕非是一個能與“神”這個聖潔高貴的字眼相匹配的地方,而塞繆爾也說了,這裏是地獄,那麽所謂的神,一定不是她所理解的傳統意義上的神。

她不記得了。

隻知道那一定是至邪至惡之物。

因為她的靈魂很痛。

腦海中的機械音發出一聲短促的警告就消失不見,唐念沒有精力聽,她太痛了。

塞繆爾握住她的手,陪在她身邊。

他沒有告訴過她,換身體竟然是件這麽痛苦的事。

唐念沉浸在疼痛中,所以不知道,塞繆爾也握著她的手,眼眸中積聚起鮮紅如血般的瘋狂。

“好疼。”

她張嘴,沒有呼吸,脆弱的靈魂正在與神骨融合,像是在抱怨,但聲音太輕,顫抖著,錯覺像是要痛死了。

塞繆爾什麽都沒說,握著她的手,親吻她的額頭。

人類的靈魂果然還是太脆弱了,她的靈魂上又布滿殘缺。

如果給她一具鮮活的身體,一定會出現各種會要了她命的疾病,隻有最好的材質可以讓她安全。

想要與神骨融合在一起,經受的痛苦堪比靈魂撕裂。

高台上,黑色物質蠕動著變換成了四方形的容器,他放出自己的血,血水與某些流動的黑色物質融在一起,仿佛砌好的浴池,

這具傀儡身上的血並不多,他放血引入粘稠的黑暗,臉色蒼白如紙。

身體的殘缺更加嚴重,這具軀殼已經無法承受他,手臂腳踝上的裂縫向上蔓延,爬上他的脖頸,漫到臉上。

塞繆爾緊緊擁抱住精心雕琢的少女身體,將她放進去,顫抖著將臉埋進他的心口。

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可以擺脫這具身體。

他抱得那麽緊,像抱著讓自己複蘇的理由。

唐念漸漸安靜下去。

全新的身體透出一些僵硬,又在靈與肉的融合下緩慢多了些鮮活的氣息。

她沉睡在漆黑浴池的邊緣,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在暗紅色的**氤氳下凝結了細密的水珠,長發漆黑如墨,有一部分漂在水中,貼在白皙的肌膚上。

塞繆爾低頭看著沉睡中的她,眼神透著溫柔與憐愛。

他按照她靈魂的模樣打造的。

這是她真實的樣子。

好喜歡,越看越喜歡。

傀儡注入靈魂,就活了過來,與靈魂模樣如出一轍的軀殼出現了溫度,心跳,呼吸。

白皙的肌膚透出淡淡的粉,像是熱了,睫毛上的水珠快要掉下來,他伸出手,輕輕撥弄了兩下,水珠打濕指尖,傀儡在眩暈中微微皺眉,仿佛感到不適。

他收了手,又忍不住伸手輕撫少女的長發。

漂浮在黑色血水中的長發如同黑色絲綢般柔滑。她的發絲是黑色,她一定親近黑暗,巫女的發色總是黑色,許多魔鬼也是。

她的靈魂就是親近黑暗的樣子,塞繆爾的眼神像是要融化了,裝滿了溺愛與保護欲。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碰觸她的輪廓。

自己親手雕琢出的傀儡,變成了主人的身軀,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終於,唐念從昏沉中睜開了眼睛。

剛醒來時的她顯得有些迷茫,眼中帶著一絲懵懂,漸漸意識到,身體已經換過了。

她看自己的手。

輕輕碰觸著自己的身體。

溫熱的,像人類一樣,比她現實世界裏長久生病的身軀更健康,不是感受的樣子。

掌心有栩栩如生的紋路,指甲和皮膚無一不是細膩健康的模樣,作為一具傀儡,足以以假亂真。

她遲鈍地按住自己的心口。

心跳得很快。

她有種強烈的直覺,這顆心髒是沒有疾病的。

如果這具身體,真的能進入現實世界,該有多好。

唐念有些出神,感受到塞繆爾的手碰到了她的臉,動作很輕,“您覺得怎麽樣?”

她覺得,很好。

唐念深呼吸,聞到了熟悉的馥鬱血腥。

即便她已經不再是吸血鬼,聞到這樣的香氣,依舊蠢蠢欲動。

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時,她有些愣住,遲鈍地低下頭去嗅浸泡著自己的池水,才意識到塞繆爾都做了什麽。

“你做了什麽?”

塞繆爾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無力地低垂著頭顱,淩亂細軟的發絲被血與黑暗**浸濕,精致的眉眼爬上一絲裂縫。

那些裂痕終於擴散到了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快要碎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唐念,一雙暗紫色的眼眸中透出濃鬱深沉的愛意,灼熱而又毫無保留,令唐念感到心驚。

她皺緊眉,抬手扶著他的肩膀,“你怎麽了?你身上的裂痕……”

“我不知道,主人。”

他沒什麽力氣,軟綿綿地垂著頭靠在唐念的肩膀上,黑色的觸手悄然纏繞上唐念的腰肢和腳踝,在她新生的身軀繾綣溫柔地滑動。

動作很輕,與水流融合在一起,微弱到讓唐念下意識忽略了水裏的怪異。

“為什麽會有你的血的味道?”唐念有些不安,“這裏麵是你的血嗎?”

“您在擔心我嗎?”

少年緩慢地用麵頰摩挲唐念的脖頸,像隻受傷的雛鳥,精致美好的麵容透出幾分脆弱,細微的裂痕增添了破碎的詭譎美感,貼著她,發出柔軟卑微的聲音。

“您喜歡這具身體嗎?”

唐念認真地點頭。

“喜歡就好,這一切就是值得的。”

他仰頭,氤氳著水汽的眼眸滿是渴求,討好般湊近,“如果我消失了,您會找我嗎?”

唐念心裏泛起鈍鈍的下墜感,本能不想聽到他說這話。

“你會死嗎?”

唐念不明白。

她對他並不好。

至少沒到能讓他為自己付出至此的地步。

“是因為讓我順利換上這具新的身體嗎?”她心情複雜,“不值得。”

這具身體,都不一定可以帶離這裏。

所以不值得。

一片寂靜中,隻剩下少年微微變得急促的呼吸聲。

黑暗是最好的保護色。

讓唐念看不清他眼中病態的興奮。

塞繆爾一雙眼睛越來越紅。

漂亮的麵容維持著快要破碎的平靜,貼著她的脖頸,沒有說是還是不是,給她留下無限遐想空間,讓她愈發困惑和內疚。

她在心疼他嗎?這種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您還認得這個嗎?”

什麽東西被戴到了手指上,冰涼的觸感硌著指根,有些冰。

是一枚戒指。

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在黑色小巷中,唐念向籠子裏的他伸出手,遞給他一杯水。

他們第二次相遇的場景中,他被放出籠子,她將他帶出去,扔給他一枚戒指。

“您不認識我,卻要接近我,是受了誰的命令嗎?”塞繆爾靠在她的懷裏,輕柔的問,“主人,能告訴我是誰命令您這麽做嗎?”

他輕輕笑,貼著她的耳畔。

“我幫您……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