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蘇明海已經醒來,卻閉著眼睛還是不動。神識外放內視之下,發現皮甲已給人剪開,血煉長劍自然早就沒有了,就連腳上穿的皮靴,大約被人認出是一件好貨色,也將它扒了去。
那藥粉也頗靈驗,在裏麵肝髒傷口上形成了晶瑩的塊狀,若無意外的震動,應該已是無恙了。隻是不知那神官的技能又是什麽,竟然能瞬間止住鮮血的噴湧。
斯坦利神官似乎對自己的手段甚為自信,衣衫響動,似乎在轉身,開口道:“現在已沒事了,請容我就此告退。”
那年輕的聲音顯得極是殷勤,道:“待我來送送神官大人。”
接著蠹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應該是那年輕人送神官出門了。
又過一會,肩窩、右臂的匕首都被拔出,旁邊那老者的聲音道:
“好烈的毒性!”
接著傷口劇痛,卻是那人用小刀在刮去腐肉。
這老者忽地咦了一聲,道:
“這少年莫非還是個高階戰士不成?這些毒性象是都被真力逼在了周圍,竟然沒怎麽散開的……”
再接著卻是一紮一紮的疼痛,腐肉刮去,自然是在縫合傷口了……
不久傷口都處理完畢,但腳脛斷骨卻沒有處理,顯是對方認為完全沒這個必要。
蘇明海見對方根本沒有治療他的斷腿的意思,心中一驚,徒地冷了下去——他也是久經世故的人,見了這樣的情況,立刻知道:這些人明顯是隻要他的口供,什麽時候要問的話說完,那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正在想著如何脫身之時,旁邊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別裝了,你已經醒了罷,睜眼等我問話!”
原來蘇明海思緒轉動,眼皮就有了些震顫,那謝廣見了,立時就知道了他在裝佯,大聲提醒。
蘇明海無奈睜開眼睛,卻見自己已被人移在了一間大屋內,上麵梁枋甚是巨大,屋椽也極結實,屋頂高高聳起,黑漆漆的似乎看不到頂。隻是沒什麽雕梁畫棟,一色都是陳舊的老漆,頗有些陰森森的感覺。
腳步聲響起,眼前忽地多了一張年輕的紅臉。
臉上密密麻麻,長了不知多少的痦子,黑黑的一點一點,就象打了許多的釘子一般。臉孔刻板,嘴角下拉,仿佛蘇明海灑的二百金幣全是他家的一般。
這臉看了他半晌,一張嘴,露出一副白森森的大牙,偶爾還會有亮光閃上一閃,輕輕地道:
“你或許知道,我就是石柱關護軍參將,謝廣!”
拿手指摸了摸臉上的痦子,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臉:
“有人叫我鐵釘,最喜歡釘的就是你們這些無法無天,草菅人命的所謂高手名宿!”又伸出手捏了捏蘇明海的肩膀肌肉,道:
“看似這小身板也不怎麽樣啊?你是怎麽成為高階戰士的?用藥喂起來的嘛?哈哈哈哈……”
嘿嘿笑了兩聲,眼睛中似乎放出光來:
“待會問你話,可得先想想,你這小身板能不能禁得起我這些小玩意啊。”
又將眼盯了蘇明海半晌,直看得他眼光有些閃避了,方將手一擺,回頭道:
“把招待客人的茶點端上來!”
旁邊有多人“諾!”了一聲,那人的臉就走開不見了。
不久就聽得堂上“咚”的一響。
蘇明海身體仰著,眼睛看不見,神識卻無妨礙,隱隱約約覺到是一件沉重凳子模樣的東西。
然後又是咚的一響,依然是木頭接觸地麵的聲音;再是嘭的一響,熱氣逼人,似乎是個爐子,“叮叮當當”,那就是烙鐵了。
接著或木*碰地的聲音,竹類的嘩啦嘩啦聲、針刀的清脆聲……樁樁件件,不絕於耳。
那謝廣似乎深諳壓迫犯人的心理,在旁邊一聲不吭,也不把蘇明海扶起觀看。
大多數時候,未知比已知,確實更能夠讓人茫然無措、心生恐怖。
接著,這張釘子臉又出現在上空,謝廣一臉同情,緩緩開口道:
“你這年紀輕輕的,人看上去也不壞,這刺殺你的到底是什麽人啊?”
蘇明海見他說話和氣,心中更是警醒,神色間卻裝得有氣無力地道:“是攬蒼山劉鳴桐的手下……”
“嗯,果然是他啊……你放心,我處事一向最為公正不過,此事若是查明屬實,我必會為你討個公道。”
謝廣一連義憤填膺的模樣,卻將手摸了下巴,站起身來,心中倒有幾分相信蘇明海的言語。
他當然認出了現場有幾具屍體是劉鳴桐的手下——那青蛇閔珊也是有名的高手,自然是認的清清楚楚。本來想的就是蘇明海該是蘭斯帝國的奸細,帶了這麽多錢財進來,怕是蘭斯帝國有什麽大動作。那劉鳴桐或許事先得知——他自在那裏做他的土皇帝,自然不願現有的局勢被莫名打破,更不願卷入戰爭之中,還真說不定會派出人手進行破壞——這些都是能對應得起來的。
他這一想,卻對劉鳴桐不由起了幾分好感,心道:“這家夥倒還有幾分沮樺人的良心,這也算是間接幫了石柱關一把罷,要不是他這麽一鬧,要抓住這少年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呢。”
但言語之間卻不動聲色,依然和聲道:
“嗬嗬,你看,我們還有例行問話還未說呢,你的姓名,年齡、籍貫,先報一下吧。”
蘇明海也知這些終是要答的,應道:“我叫蘇十六,今年一十七歲……鳳翔行省水口郡人。”
那謝廣嘿嘿笑道:“這是你的真實身份嗎?若還有什麽其他的名字,可也要說出來的喲……”
“……我就這一個名字,沒別的身份了。”
“唔……你這傷口有些滲血,我且先給你治治。”
眼前又顯出了黑黝黝的屋頂,那釘子臉忽又不見。
蘇明海突覺右腿被人抬起,接著一股滾燙漸漸接近,然後大腿上的匕首傷口“嗤”的一響,冒出陣陣白煙,猛地一陣劇痛!空氣中漸漸傳來了肉香的味道。
這一處在他大腿後近跟之處,神經末梢極為豐富。劇痛之下,蘇明海全身肌肉**,腹部傷口立時迸開,又緩緩地滲出血來。
謝廣似乎皺了皺眉頭,叫了大夫重新給他止血。
蘇明海已知此人對刑訊極有經驗:先用凶戾的話語、長時間刑具擺放的聲音在犯人心中造成一個陰影;再將語調放緩,讓犯人身體放鬆下來;故意問一個肯定答真話的問題,再問一個自認為肯定回答謊話的問題,然後在犯人肌肉放鬆的情況下突然造成劇烈的疼痛!
——因為人在放鬆的情況下,經受突如其來的痛苦時,最容易被擊破心理防線。
大廳中除了蘇明海痛苦的喘氣聲和老者處理傷口的聲音外一片寂靜。
許久之後,又有腳步聲響起,應該是有人踱到了堂上,然後嘎吱一響,謝廣坐在大椅之中,聲音突然變得冷厲非常,遙遙傳來:“你到石柱關有什麽目的?還不快快講來,免得皮肉受苦!”
蘇明海知道若是順了謝廣的話頭,以後的問題就會源源不斷,自己可沒這個水平編這麽一套故事出來。
他前世也曾在某個局子裏受過許許多多的盤問,頗有經驗。知道坦白從寬,牢底坐穿;問題一大,馬上自殺的道理。
“我是趙袛公爵三公子趙弘之的朋友,這錢是他給我的!”
主動把謝廣的問題岔了開去,卻沒有說趙弘之的所在。
——這天底下,有錦上添花的人,也有落井下石的人,就是沒有雪中送炭的人。
他一開始恐怕還不知道謝廣心中所求,但現在聽他如此盤問,又將今天的場麵粗粗過濾一番,自然知道對方大概已把自家當作了什麽地方來的奸細。絕不會就此讓他死了。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拖時間,趁對方不知道自己魔師的身份,拖到身體恢複。若是現在就說出趙弘之的下落,這二百裏地往來不過三四天,在考慮到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尷尬境地,隨時都可能出現意外,三四天他雖自忖能恢複過來,但餘地就不大了。
——所以,他不說自己魔師的身份,一是說了人家也不一定相信;二是相信了,生死也控在謝廣手裏。
——他也不說趙弘之的所在,不然若是趙弘之得知之後,星夜兼程趕來,那他的死生又控在趙弘之手中了。即使到時無事,他也要承趙弘之極大的情分。
做人!
最忌諱的是:傻乎乎相信世間還有著道理,結果讓別人來掌控判決的權力!
最要緊的是:自家手裏要有決定性的底牌!
最無奈的是:隻有取其次,說出讓別人顧忌的事實或把柄!
此等事情,能不為,蘇明海就絕不為之!
謝廣立時知道碰上了老手,找三公子,我要等到什麽時候?若真到那時,說不定花兒也謝了……況且三公子,三公子也沒隨身帶那麽多錢吧——更何況,即便你說的是真的,但你在我烙鐵燙了一下之後才說出真相,莫非還想著報複不成?!
“回答我的問題!到石柱關有什麽目的?”
“我是趙袛公爵三公子趙弘之的朋友,這錢是他給我的!”蘇明海根本就不回答他的提問——他就不信,謝廣會冒他死亡的危險,就在此時嚴刑逼供。
……
兩人輪番問了幾句,蘇明海卻隻這一句說話。
堂上漸漸地沉寂下來……
謝廣漸漸不耐,呼吸漸粗,偶爾在蘇明海麵前一晃,仿佛臉色也漸漸有些發紫,突然厲聲道:
“將他手腳筋腱挑了,明日再來問話!”
旁邊有人諾了一聲,蘇明海手腳猛地被人抓起,冷森森的鋒利就逼上了手腕腳跟。
蘇明海感受著皮膚上冰冷的疼痛,他雖料定對方不會殺他,但挑了手筋腳筋,倒也不是不可能。不由得心弦繃起,冷汗涔涔而出。
那做醫生的老者忽道: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