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阻止了行刑,轉頭對謝廣道:

“大人,這犯人性命現在隻是勉強保住,若是就這般挑了他手筋腳筋,怕是活不到明天了啊。”

謝廣沉默不語,但抓起蘇明海手腳的人也沒有再行下手,隻是仍把刀子硌在他皮膚上不放,繼續壓迫著他的感官神經。

過了許久,謝廣方始開口:

“也罷,那就把他手腳鎖上重鐐,安排到甲字號去吧。隻是林先生,你看是否還要給他灌些參湯,也好讓他明日精神一些。”

“這倒無妨,我那一顆凝神保命丹,足可護他三五日性命,以這人高階戰士的恢複能力,明日應該就會有許多好轉。不過若是將軍還要多用些手段,最好再給他用上一些吊命的參湯才能保險。”

那謝廣沉吟道:“即如此,就還給他灌上一些吧,也省得出了意外。隻是進了牢房,還需時時注意,不能讓他恢複太過。”

謝廣本身年紀輕輕,也是高階的人物,又是久經戰陣,經驗豐富。自忖對高階戰士的傷勢,一夜能恢複多少了解甚深。見蘇明海如此重傷,倒也不怕出了什麽幺蛾子。隨手指了一人去拿參湯,給蘇明海喂了下去,又有人上來,先褪去了他身上那件價值極高的皮甲,才戴上了粗長的手鐐腳銬。

蘇明海適才事關己身,心思一時有些繁亂,著實給這些人嚇的有些迷糊。

但此刻也漸漸明白謝廣心中所想,知道沒問出自家口供來,三五日內,斷不會要了他這一條尊貴無比的性命,無非多吃些皮肉苦頭而已。因此一麵聽著這一老一少相互演戲,一麵也就放下心來。思忖著慢慢再想法子,如何能逃過這一劫去。

趁著身邊幾人把他的手腳放下,裝作鬆了一口氣的模樣,昏迷過去。心中暗暗冷笑,心道:

“老子索性再給你們添些念想,待明日再慢慢和你們周旋。”

剛才這些人抬蘇明海進來,一直放在擔架上不敢移動,生怕驚動了傷口,喪了性命。此時就有兩個皂甲的猙獰壯漢走上前來,將他抬了出去。後麵還跟了兩組標準的戰鬥小隊,應該是防範著外界有人前來滅口。

給犯人以持續的壓迫感,似乎已成了這些人的本能。蘇明海雖然已經“昏迷”,這兩人卻依然未抬他從陽光下行走,反走了一條陰森森的夾牆。夾牆寬不過四尺,一旁分布著一些洞口,感覺箭孔的作用更多過窗戶的功能,應該也有著軍事方麵的用途。窄長的小弄中黑漆漆一片,就算是這樣的大白天,沿途也零零星星的掛了幾顆螢石,有幾顆甚至光芒昏暗,都已經開始閃爍,明顯已是亮度不足,卻依然沒有更換。

這些麵容冰冷的大漢抬著蘇明海,在小弄中彎彎曲曲,高高低低走了好一會,才進到一個空曠的大廳。周圍全以巨石砌成,牆壁上濕漉漉的,甚至已長出了青苔。除了閃爍的亮光,還有一些懸掛的鐵鏈和用以固定用的鐵環外,再無一物,連頂窗都未開上一個。裏麵的空氣瞬間寒冷了不少,無端端地顯出一股陰森可怖的氣氛來。

蘇明海卻不知,這個大堂正是按著貴族的墓室修建,其中雖然懸掛了鐵鏈,卻並不用以刑訊。隻是為了對進入的犯人施加精神上的壓力而已。裏麵的空間和擺設,都經過了刑訊專家的再三研討,故而才會顯出這般陰森的感覺來。

這個墓室隻有一道入口和一道出口,剛才走進的地方是兩扇開著的厚重鐵門,那些人將蘇明海抬到了出口前,這裏卻是一道粗大的鐵柵欄,寬度也隻四尺,深深的鑲嵌在厚重的巨石之中。裏麵的通道倒是寬了一些,差不多也有六尺。

旁邊上去一人轉動牆上的絞盤,這鐵柵欄就唧唧咕咕的發出刺耳的聲音,緩緩升了起來。

鐵柵欄的下端尖銳鋒利,在青石地板上磨得鋥光瓦亮,裏麵狹長的過廊中昏暗一片,迷蒙的閃著遠處清冷的螢石光芒,偶爾還會傳出一兩聲犯人的呻吟和淒厲的慘叫,仿佛一頭史前的巨獸張開了它那腥臭的血淋淋大嘴一般。

再接下來,就是不斷向下的過程了,這些人抬著他反複地爬下一段段的樓梯,仿佛永無止境一般,過了許久,才到了牢房之前。

這處走道,其寬又縮為不到四尺,牢房門更隻有二尺三四,全為鐵製,厚度達到一寸多。抬蘇明海的兩人都要把擔架略微縮起才能進入。門下有一可開啟的小窗,上部一米四左右又有一小窗,上麵的格柵竟然是生生在鐵板上掏挖而成,明顯是為了防備裏麵的犯人通過這個小窗進行攻擊。進了門,就是一部近三尺高的台階,房間也不過丈二方圓,牆壁上都能滴滴答答地滲出水來,對麵倒有兩個拳大的小窗子,還有著天光透入。

這些人將蘇明海連人帶擔架放在了床上,也不多言,返身鎖了門就出去了。

蘇明海也知道,這怕是明日還要將自己抬出去受刑。因此一待外麵腳步聲遠去,立刻開始入定恢複。

但他此番重傷連連,就連全身鮮血都幾乎少了一半,身體也確實虛弱到了極點。靠轉換身體元力補充已是不能,隻有靠著吸收天地魔力,來緩緩轉化彌補。

他凝神靜氣,先運化了三個周天,然後運功把肺髒中的殘留碎塊和淤血咳出,在地上吐了足足二尺方圓的一灘。

淒厲的幾乎要將內髒咳出的聲音,在走廊中根本無從遮掩,傳出了老遠。

外麵的差役遠遠聽了,生怕出了什麽差錯,急忙過來觀察。後來大概還去稟報,那醫生老者也匆匆趕來,在門外看他吐出的不過是些淤血,還低聲訓斥了那獄卒幾聲,才又走開。

這一理順了溝通天地魔力的途徑,蘇明海立時不眠不休,也不管是否會損傷身體機能,繼續運轉周天,來彌補肝髒的損傷,隻有待神識疲乏時才略作休息。

到次日淩晨,突聽到外麵腳步聲篤篤響起,回聲陣陣,在走道中遙遙傳來,蘇明海一驚之下,立時收功裝作熟睡。

鐵門咣當一響,又是昨日那兩個麵目猙獰的漢子走了進來,粗魯地拍了拍蘇明海的臉頰,狠聲道:

“你這小賊廝!快快起來,到你過堂了!”

蘇明海才剛剛裝作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那兩人就已抬起擔架,嘴中嘟嘟囔囔地埋怨著要幹這等辛苦活計,走上了過道。前後依然布置了兩個戰鬥小隊,一共十人,防備極為嚴密。

又是走了許久,進的卻不是昨日問話的大堂,而是換成了這牢獄中的刑訊室。

謝廣還沒有來,房中孤零零地站著一個瘦長漢子,皮膚慘白,全無光澤,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陽光一般。臉上手上,還生了許多白色的廯痕,白的隱隱透出一絲病態的紅來。看見蘇明海進來,拉歪了臉皮,露出了三五顆黑色的齲齒,似乎在笑,卻反給人一種在哭的感覺。

兩個猙獰大漢將蘇明海放在一張長案上,那人走上前來,似乎極為欣賞蘇明海的皮膚,伸手在他臉上摸了摸。身上散發出一股莫名的味道,仿佛每個毛孔都在不斷冒出腐爛了二三天,卻又不失新鮮的血腥一般。

蘇明海大量失血,身軀本就寒冷,但這瘦長漢子的一雙手摸將上來,竟比蘇明海更冷十分,仿佛在臉上貼了濕嗒嗒、粘乎乎的一塊千年寒冰一般,凍的他起了一個寒顫。

正失神間,房門外謝廣忽然走了進來,行走之間絕無聲響,腳步輕得仿佛在飄沒什麽兩樣。若不是蘇明海有神識在,幾乎都要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來到了身邊。

謝廣進門倒頗為和氣,笑著對蘇明海道:“怎麽樣,十六郎身體可還好一些了?”

蘇明海臉上給那漢子濕嗒嗒的手摸著,強裝了笑容,有些吃力地道:

“多謝大人關心,在下已經覺到好得多了。”

謝廣笑得更為誠懇,溫聲道:

“昨晚睡得可好?你想了一夜,應該也有些話更我說吧……”

蘇明海早已把今日要說的話想好:

“大人……我昨日所敘一切屬實,如今三公子正在船山郡秦家作客……此去來回快馬不過二三日,大人差了手下前去一問便知……”

他經過一夜休養,已知道待趙弘之得知情況,無論他怎樣趕路,自己都可基本恢複完整——到時就是自己這個魔師賣了他趙三公子的麵子,沒在石柱關大鬧一場,而不是趙三公子救他蘇明海於絕境之中了。

謝廣見他這般回答,知道在三公子到來之前,怕就隻有這一句話了。臉色就漸漸地板了下來,開口道:

“你就沒有別的什麽話要和我說嘛?”

蘇明海卻還是笑著裝出一副虛弱模樣道:“具體如何,大人等幾日就知,我若真說是什麽蘭斯帝國的奸細,我敢招,嘿嘿,大人也不敢寫罷。”

他自忖也算是熟悉這些上位者的習性——他前世那小縣城附近若真來了這麽一位三公子,幾乎可以把九層以上的達官貴人攪動起來——剩下那一層往往還是被人家看不上眼,趕將出來的。

他料這謝廣一聽這消息,也不知會派出多少兵士沿路保護,連謝廣自己都會日夜趕去也說不定。若他還要將蘇明海往外國奸細上套,隻要他咬牙不認,等趙弘之從船山回來,豈不是往自家主子頭上套了個叛國的罪名?他量這釘子臉也沒這個膽量!

謝廣見蘇明海這般囂張回答,勃然大怒,正容道:

“昨日你雖然遭刺,但現場平民屍首二十三具,其中有十九人皆為你所殺,其中八人都曾被你拿來擋箭!行刺者你反而隻殺了四人。莫非你作了三公子的手下……”

“就以為可以把這些武藝低微的平民當作螻蟻不成!”

“這天下百姓,就給你隨意當作擋箭牌不成!”

“隻能讓你這等無法無天的賊子予取予奪不成!”

他這一口氣連說三個“不成”,顯是心中真的是氣憤已極,近乎語無倫次了。

蘇明海心中卻知道:他昨日殺的三級以下,平民打扮的刺客不過九人,其餘十人,應該是江伯禽等人在補刀時,把他們射殺的平民偽裝成了被他用來擋箭,乃至直接一劍殺死的模樣。這謝廣恐怕性格上有些特殊,也給攬蒼山一夥人給繞進去了。

但他也是奇怪:莫非還真有這等體貼百姓的官兒不成?這傻子是如何活得到現在的?就算他爸爸是李剛,象這般做官兒,也早爛成骨頭了吧?

其實這世界倒也真沒蘇明海想象的那樣不堪,畢竟百姓世家影響還大,天下還是百家姓氏的天下。上位者雖然也唯利是圖、勾心鬥角,神智倒還清明——知道這家庭需得由成員組成,而非他個人所有,自己也無非是個管家婆而已——雖然這個管家婆大家都搶著做。也知道自家養的雞鴨豬狗,需要日日喂食、辛苦照顧。轉不是蘇明海那個時代,科技昌明、產出極有效益,人人都迷了心竅,隻當自己養的是別人家的牲畜,每天都不忘去雞窩裏掏兩個雞仔做火鍋底料。反不去考慮這麽多食材,自己能不能吃得了。

謝廣昨日被連續的凶案激起了心中怒火,他平素頗為體己領民,又因自家身世的原因,對濫殺平民的武者恨之入骨。而且他父親為石柱關郡守,平時行事雖有一些不畏強權的風格,屢屢侵犯上位者的利益,但大家也看在他父親頭上,不敢去怎麽動他。偏偏蘇明海昨天無巧不巧的,等他給烙了一下後才道出和趙弘之之間的關係——他當時氣憤填膺,倒也沒怎麽相信蘇明海所說,因此今天就盤算著再繼續問話:

趙袛等若是永平行省的土皇帝,別說自己不過是個護軍參將,就是官做得再大,隻要在這永平行省做事,那也是趙大公爵下麵的打工仔,因此這等事情,他就算再是不通人情,也知道一定要弄個明白的。

但剛才蘇明海說得這般確切,也不由得他不相信三分:

這沮樺帝國一共才兩個公爵,一人封在沮樺西部,乃是和金壺嘴交界的平山行省,一人就是趙袛,整個永平行省俱是他的封地。

但他這一烙鐵下去,等於是徹底得罪了蘇明海——或者蘇明海並沒這個想法,但謝廣再怎麽忠義耿直,也是深諳官場風範的護軍參將,知道上位者基本都是寡恩刻毒的小人——更知道這些小人的可怕!

謝廣尋思了片刻,心中立刻就拿定了注意。無論如何,事情即已到了這個地步,他就絕不會放過這個濫殺領民的惡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