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寧渝這番問話,崔萬采的臉上卻是浮現出一絲苦笑,“如今朝廷其他方麵的開支已經能減則減,而內廷也沒有從國庫走,已經再無可節省之地……唯獨軍費占據了整個開支的大半。”
這話說起來好像寧楚現在成了窮兵黷武的國家一般,實際上這並不出奇,因為這個年代的國家幾乎都是這麽窮兵黷武,甚至更加嚇人,就好比在康熙年間,清廷每年大概有三千萬兩銀子的歲入,可是光軍費一頭每年就得至少兩千萬兩。
康熙年間,清朝經製之兵由八旗和綠營組成,其中八旗分為滿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合計二十萬人左右,而綠營在五十到六十萬人之間,除了平日裏的餉銀以外,並不算多,可是在戰時為了鼓舞士氣,基本上都會采用雙俸雙餉。
除此之外,在曆次戰爭中,還有官兵在作戰時的賞恤之費,這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因為清廷為了鼓勵將士拚命,往往不顧軍費支出的巨大,動輒選擇加倍賞銀以鼓舞士氣,像三藩之戰時,康熙就屢屢加倍賞銀,導致耗銀倍增。
在人的因素之外,像軍糧器械也是一筆重要的開支。根據規定,口內口外以百裏為一站,口內百裏每車的運輸費用為一錢五分,口外則為四錢,特別是在打準部時,動輒都是數千裏,因此那銀子更是如同流水一般。
因此在這麽多的開支下,清廷的正常稅賦根本不夠軍費的開支,經常還會采用其他的手段來搜刮民間,彌補軍費的開支。
當然,現在這個難題也輪到寧渝開始頭疼了,眼下不過隻有十餘萬人的軍隊,可是真養起來也是一筆極為巨大的開銷,根據樞密院那邊給出的賬本,如果隻是眼下這個規模,日常的軍餉開支是五百萬兩一年,至於軍械和糧草以及其他的開支在六百萬兩左右,合計一千一百萬兩,而根據財政部給到的數據,今年寧楚的歲入也就兩千萬兩左右的水平。
“眼下軍費決不可再減……否則會影響到將來的北伐大計。”
寧渝抿了抿嘴唇,臉上有些無奈,以目前的體量來看,光是十餘萬人肯定是不夠的,想要北伐至少得將軍隊擴充到二十萬人到三十萬人左右,也就意味著軍費至少再翻一倍。
別說為什麽清廷用兩千萬兩能養八十萬軍隊,而寧楚隻能養二十萬人,實際上完全是雙方的構成不同,像一名綠營守兵的月餉銀不過一兩,而戰兵則隻有二兩,可是複漢軍普通士兵的餉銀就有二兩,像軍官和士官的餉銀會更高,此外像夥食、軍服以及其他方麵,複漢軍的標準也高出綠營許多。當然,這些也是複漢軍戰鬥力的來源。
財政部尚書董霖臉上若有所思,“陛下,若是能夠將擴軍放在明年應該是足夠了……因為根據財政部的預期,明年工商稅額會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能夠達到一千萬兩。而攤丁入畝的實施,也會使得田稅提高一部分,因此明年一年的歲入能到兩千六百萬兩到三千萬兩之間。”
不得不說,寧楚作為一個新生政權,再加上一係列新政的加持,在這方麵的表現比清廷優秀太多,光是靠南方數省就能夠將歲入拉升到過去整個清廷歲入的水平,這充分說明了清廷在財稅方麵的挖掘,其實還是存在很大的欠缺。
“如果明年能有兩千六百萬兩,等同於在今年的基礎上提升三成,如果有三千萬兩,則是提升了五成,軍費上的支出也能相應進行提高。”
寧忠景臉上的眉頭略微鬆緩了幾分,嘴角也露出了笑意,“以目前的規模來看,明年擴充五到八個師應該是不難的……”
“既然如此……那就等到明年,到時候讓樞密院重新給到一份全年的軍費開支計劃出來,與此同時,到了明年,相應的財政改革也要開始啟動。”
寧渝有些無奈的歎口氣,他越發有些想念恩斯特,希望對方能夠趕緊回來,至少在這一方麵,他寧某人也確實不太擅長。
在經過了相關的財政改革之後,到時候的寧楚便能初步整合南方的資源,再花一年的時間將軍隊擴充到二十萬左右,也就能夠開始準備北伐,基本上在革新三年的上半年,就可以揮軍北上,鼎定江山。
不過從清廷內部得到的消息,雍正寄予厚望的十萬新軍,怕是再花上兩年的功夫,也沒辦法跟複漢軍一戰,主要還是雍正這個假大夫,開出來的藥方子味不對……
……
京城,八旗新軍如今的大營被設在了西山,因此京城裏的人又稱為西山大營,裏麵每日裏都會傳來士兵的操練聲和槍聲,頗為熱鬧。
“啪啪啪——”
一隊隊八旗新軍士卒持著火槍,在軍官的口令下點燃了火繩,隨著槍聲響起,一陣濃白的煙霧卻是掩蓋住了所有人。
他們穿著一身灰布短打衣物,看上去雖然沒有複漢軍那麽精神,可是也不像過去的八旗那般花花綠綠,倒是給人一種極為踏實的感覺,甚至有一些憨厚。
這些所謂的八旗新軍,並非都是真正的八旗兵,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直隸的漢人,然後再加上一部分的蒙古人和回人,被打亂了編製在一起,組成了一支所謂的八旗新軍。
在清廷的規劃當中,八旗新軍將會編製在十萬人左右,這也是盡了清廷最大的能力,畢竟眼下的清廷失去了半壁江山,即便是經過攤丁入畝等改革措施,其歲入也會崩塌一大塊,負擔十萬新軍便已經是極限了,這也是雍正開出來的救命方子。
當然,這十萬人並非一蹴而就,根據平郡王納爾蘇的計劃,十萬人將會分成三年時間編練完成,並且形成戰鬥力,當然這對於士卒素質要求也會更高,相關的訓練頻率也會進行提高,隻有這樣才能在短時間裏編練成功。
而納爾蘇所規定的訓練時間,僅僅隻是每三日一操,跟複漢軍的每天都訓練完全都不能比,可是在訓練這一方麵,卻受到了不少士卒們的抵製,特別是那些真正的八旗子弟,對於更是深惡痛絕。
因為他們的好日子過的太久了,早就已經不習慣這麽吃苦了。這跟他們過去的經曆也有很大的關係,或者說是祖宗家法那時候都沒這麽練過。
清廷自詡以武功定天下,因此對於八旗的軍事訓練非常重視,所謂‘今荷天庥,天下一統,毋以太平而忘武備,尚其益習弓馬,務造精良’,因此“弓馬騎射”是清廷的根本,也是每個八旗子弟必須要完成的訓練內容。
然而即便是如此重視的科目,也不是每日一操,像上三旗的操練章製規定“每月分期習騎射二次,習步射四次”,說白了每個月訓練六次,平均每五天訓練一次。然而在這些訓練之餘,也就是春月分操二次,合操一次,秋月則會諸營大操一次。
就這麽個訓練的頻率,到了如今也沒有堅持下來,大多數的操練都已經變得名存實亡,像時八旗章製中規定的每月練習步射、騎射,每年合操、考核大多敷衍了事,因此戰力也是越發鬆弛。
因此對於這些八旗大爺們來說,他們連過去的五日一操都堅持不下來,現在卻要每三日一操,這簡直是太難為人了,以致於開小差的,請假不來的,找人頂替的,層出不窮,愈演愈烈,反倒是新進來的漢人,卻能牢守規矩,做到每天三日一操。
這些情況納爾蘇並非不知道,可關鍵是他知道了也沒有辦法,畢竟眼下的八旗也就那麽多人,絕大部分人都已經死在了南方,而如今八旗新軍中抽調的這些青壯,基本上就是八旗的最後骨血,再要是征八旗,怕是連小孩子都得上戰場了。
對於這些人,納爾蘇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每日裏強調軍令,並安排將領分頭執行軍令,可是最終執行的結果,也逐漸不了了之。
當然,也有一部分八旗子弟確實在好好訓練,可是相對於漢人甚至是蒙古人,人數上並沒有任何的優勢,這讓納爾蘇心裏多少有些警覺。指望這麽一支軍隊將來保大清,怕是有些懸了。
“停!各營點名!清查違令逃營者!清查冒名頂替者!”
正在八旗新軍訓練得如火如荼的時候,納爾蘇的臉上帶著幾分陰沉,隨著他的命令下達,便有許多侍衛拿著名冊,到各營當中開始一個個核查,這下子卻是將在場的眾人給嚇得有些驚慌失措了!
“德音!”
“到!”
“查布!”
“到!”
“鄭元!”
“到!”
……
冬日裏的陽光越發溫暖,可在此時一部分八旗新軍士兵身上,卻在不斷的冒著冷汗,他們聽著侍衛們念出來的名冊,卻感覺越來越心虛膽顫了。
“大人,饒命啊大人!”
“大人,俺們是無辜的啊!要不是花錢雇俺們來,俺們也不會到這裏……”
不時有人被侍衛們從營中拖走,他們基本上都是直隸附近的農民,選擇冒名頂替過來當這個八旗兵,當然這也不是白當的,基本上每頂替一天的訓練,都能得三十個大銅板,這可是一樁好買賣。
眼見到越來越多的士兵從營地裏被拖走,納爾蘇的臉色越發顯得陰沉,他的指甲死死捏著自己的手心,眼神裏的憤怒之意也越發濃厚。
大清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們還在選擇偷奸耍滑!真要是被滅亡了,對得起祖宗嗎?
當越來越多的士兵們被拖走以後,在場的八旗將佐們卻是有些羞愧得低下了頭,出現這麽多的冒名頂替者,由此可見日常是個什麽樣子,然而由於種種原因,並沒有任何將佐選擇嚴查懲處。
畢竟差不多就得了,真要是鬧大了,大家的臉上都難看!
然而,當這件事真正被人揭穿的時候,納爾蘇並沒有感覺到難看,他更多的是感覺到了絕望,用這樣的兵去跟複漢軍打,能贏嗎?這樣的兵就算練出來了,真的能用嗎?
當然,真正處理這件事情的還是雍正,他將納爾蘇呈遞的折子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隻是在看到了後麵的時候,卻是怒急攻心,眼前一黑,整個人都感覺到一陣天暈地旋,差一點倒了下去。
太監們見到雍正這幅模樣,卻是嚇得魂都沒了,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連忙去請來了太醫,隻是這樣一來,卻也將軍機處的大臣們都給驚嚇到了。
等到雍正感覺稍微好一些的時候,他的臉色變得極為慘白,仿佛沒有活人的那股子精氣神一般,嘴裏還在嘟囔著。
“這幫子廢物……沒了朕,大清朝是不是立馬就沒了?”
多麽悲哀啊!雍正心裏想著,大清眼下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他還在沒玩沒了的跟清廷內部的積弊在鬥,從方方麵麵開始鬥,或許這就像是一幢已經老舊了的房子,維護起來卻比踩上一腳要麻煩多了,簡直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跪在地上的軍機處大臣們,此時一個個如喪考妣一般,生怕雍正皇帝就這麽給去了,那可真的要完蛋了……還好雍正沒有太大的問題,這讓眾人不由得鬆了口氣。
“皇上,此番該如何處置?”
兵部尚書托賴臉色也有些難看,這些東西若是放在過去也就罷了,可是在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候,搞這麽一出簡直就是在鬧笑話。
雍正長長歎了一口氣,低聲道:“軍中綱紀絕不可廢,一切按照軍中綱紀處理。”
所謂的軍中綱紀,也就是十七禁律五十四斬,按照這些綱紀來看,所有涉及到冒名頂替者,怕是都難逃一死,甚至還會更加嚴重,這不由得讓托賴心中一凜。
“皇上……是否有些過重了?涉及到冒名頂替者,幾乎都是八旗子弟,若是按照軍規嚴格處理,怕是會造成人心不穩……”托賴想了想,決心還是要說清楚,畢竟這般糊裏糊塗的殺了,將來怕是他自己背黑鍋。
雍正的臉上浮現出一片不正常紅暈,仿佛生氣到了極點一般,他的手掌狠狠拍在了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卻是讓眾人嚇了一跳。
“都到了什麽時候,再不嚴肅處理,咱們的八旗新軍,還能叫八旗新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