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堯臉色陰沉如水,在杏林鎮的大義軍秘密撤離的時候,他雖然接到了消息,可擔心其中有詐,並不敢派兵趁夜追擊,等到了天明時,大義軍早已經遠去,以致於錯失了戰機,撲了個空。
“大將軍,這是敵酋給您留下的一封信。”
胡期恒見到自家大人的臉色,心裏大致也猜到了一些東西,不由得嗬嗬一笑,卻是將陳道顯留下的那封信遞了過去。
信?這倒是稀罕玩意,哪有打仗的時候還給敵將留信件的,莫不是想要投誠?
年羹堯臉上帶著幾分不屑,隨意拆開了信封,將信紙打開看了一眼,隻是這一眼,卻是將他的目光吸引住了,隨後便一字一句看了下去。
胡期恒眼見得年羹堯態度發生了變化,大概也明白這信不簡單,當下也不催促年羹堯,自己捧著茶水,細細品了起來。
“好手段……”
年羹堯臉上浮現出一絲凝重,他將信遞給了胡期恒,低聲道:“元方不妨看看這封信,這個陳道顯,可真不簡單,也不知道他背後究竟是不是那一位……”
胡期恒立馬接過信來,很快便看完了,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這還真是個人物,劉如漢將他放出來,怕是以後後悔都找不到墳頭哭去……他希望能夠投靠大清,暫居乾州估計是假,可是他希望我大軍去對付劉如漢是真,大將軍要不要?”說著卻是以手比刀,狠狠砍了下去。
年羹堯卻是沒有作答,隻是閉起了眼睛深深思考了一番,“可以肯定的是,陳道顯確確實實背叛了劉如漢,他接管了劉如漢派給他的三萬人,短時間想要完全消化根本不可能,若是我軍現在追擊,就算能夠將他截住,也很難徹底剿滅……隻是,這樣一來與我們有什麽好處?”
是啊,年羹堯的這一番話卻是說到了點子上,陳道顯逃到了乾州,肯定還是處於觀望狀態,若是清軍北上乾州,恐怕他還會繼續進一步逃竄,到時候清軍就算追到了,也很難徹底擊潰這一支軍隊,到時候整個局勢就會發生更大的變化,於清軍而言絕非好事。
反倒是如果跟陳道顯達成默契,直接進攻西安,在少了這三萬大軍的情況下,西安的大義軍剩下來的將更難抵擋住清軍的全力進攻,完全是有機會拿回西安,並徹底覆滅劉如漢,以解決關中的危機,到那時候陳道顯的這三萬人又能如何?是降是死,可就不由他說了算了。
想到了這裏,年羹堯長長歎了一口氣,“還是以西安為重,不過對於陳道顯此人,也不可放心,當留五千人在杏林鎮,一來監視陳道顯的動向,二來若是時機不對,就接應大軍返回……”
胡期恒輕輕點了點頭,他自己在心裏也是揣摩過,這基本上是如今的最好對策,也就表示了讚同。
“號令全軍,略作休整,向西安進攻!”
十一月二十三,清軍在年羹堯的率領下,一路攻克了興平、鹹陽,抵達了西安城下,而駐守在這二地的大義軍幾乎都是一戰而潰,根本無法真正正麵與清軍交鋒,所謂的上萬兵馬,不過都是一些臨時拿著長矛的農民。
而此時在西安城內的劉如漢,才剛剛接到了陳道顯叛逃的消息,而且還是裹挾三萬大軍叛逃,這讓他感覺自己仿佛被人給愚弄了一般,竟然直接拿刀活劈了劉全,可是到了這一步,他也不得不麵臨一個問題——那就是守西安城,究竟能守住嗎?
在劉如漢原來的計劃當中,他是希望陳道顯帶著這三萬人,遲滯清軍的腳步,然後借清軍的手弄死陳道顯,而他則是趁機加固興平與鹹陽一帶的防線,以此來跟清軍打一場攻防之戰,用興平與鹹陽將清軍拖垮。
可問題是,劉如漢沒有料到陳道顯竟然還有這般能力,一夜之間就盡奪三萬大軍,接著又北上乾州做當漁翁,而清軍又真的無比配合,乘著這個戰略空檔,一舉拿下了興平與鹹陽,以至於此時的西安府,隻剩下了一座西安城還在劉如漢手裏。
麵對西北的十萬清軍,劉如漢可沒有信心能守住西安,他一方麵派人去了乾城,向陳道顯尋求支援——反正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西安沒了他陳道顯在乾城就能待得住?還是同舟共濟渡過難關再說,另一方麵便是向寧楚求援,理由也很簡單,如果西安失守,那麽河南就會成為西北大軍的下一個目標。
雖說劉如漢派人去尋求支援,可實際上心裏也明白,這兩邊都恨不得他去死,因此便又立馬在城裏招兵買馬,冀圖於能夠守住西安城。
隻是年羹堯素來雷厲風行,因此在圍住了西安城之後,便開始進行攻城。
由於年羹堯的西北軍火炮數量較多,而大義軍的火炮力量相對而言比較不足,因此真正打起攻城戰的時候,守城的大義軍的火力反倒是落入了下風,再加上大部分的大義軍士兵都並非精銳,因此傷亡極為慘重。
當然,西安城十分堅固,再加上雙方每次大戰都投入了上萬人規模,因此盡管傷亡慘重,可西安城終究是沒有被攻克下來,而是陷入了更為長期的圍困當中,雙方圍繞著西安城展開了血腥的爭奪。
……
西安城的動靜自然也瞞不過寧渝的眼睛,實際上這一次針對劉如漢的計劃,就是樞密院匯同軍情處一手主導的,計劃的具體實施者便是如今樞密院情報部副部長董策,因此所有的細節都已經被南京一手掌握。
“陛下,‘毒丸’計劃已經實施過半,大體都在我們的預料當中,隻是年羹堯針對鳳翔府發動的屠殺,卻是沒有預料到,這一點是我們工作上的失誤。”
董策站在了輿圖麵前,臉上帶著幾分沉重的神色,同時也有幾分忐忑。
寧渝望著陝西的戰略形式圖,輕輕點了點頭,他心裏也明白,鳳翔府根本不在寧楚的手上,也沒辦法采取更多的措施,因此也不能怪情報人員,隻是一想到情報中顯時死在清軍手裏的百姓,多達數萬人時,心裏便有幾分哀痛。
興,百姓苦;亡,亦百姓苦。
在能夠預料到的未來幾年中,相似的事情想必應該還會再出現,隻要清廷一日還未滅亡,這種可能性就一直存在。隻是,眼下的寧楚,想要統一全國,還需要更多的底蘊。
終歸是崛起的時間太短了,寧楚就像是一個氣球一樣,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裏吹成了一個龐然大物,從一縣一府之地,發展到了現如今的整個南方,這也就注定寧楚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沉澱,來積累。
“後續更加關鍵……咱們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大義軍滅亡,而是讓劉如漢被陳道顯取而代之,這一點非常關鍵,也十分困難,因此也會更加考驗咱們的行動方式還有手法上,是否能夠更加細致。”
寧渝緩緩吩咐著,他的手指點了西安城上,“如果咱們不插手,光靠劉如漢和陳道顯很顯然是不能抵擋住年羹堯的進攻,因此必要的時候,複漢軍也需要參與進去。”
“這方麵樞密院是有計劃的,眼下河南方向有我複漢軍的三個師,分別是在陝州的第二師、洛陽的第八師,還有開封的第十二師,目前已經在逐步集結當中,不過這三萬人還需要戒備黃河以北的清軍,因此不能全部都奔赴西安。”
董策的手指在輿圖上點了點,神情微微有些凝重,“陛下,擴軍計劃目前依舊停留在了紙麵上,這對於樞密院後續的計劃會有一定的影響……”
隻是還沒等他說完,便感受到了寧渝眼神當中的嚴厲,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這讓董策不由得一慌,低聲道:“陛下,臣多言了……”
寧渝輕輕點了點頭,實際上他心裏也明白,董策說的這番話是有原因的,由於現如今樞密院僅對皇帝負責的機製,使得軍方基本上不受內閣的約束,也就導致擴軍的呼聲變得越來越大,對於建功立業的心思也越發濃厚。
當然這種製度肯定不會一直這麽維持下去,在將來寧渝還是會繼續進行改變。但是在這個時間段,卻顯得很有必要,因為一旦讓軍方受內閣節製之後,很容易使得軍隊裹挾進政治當中,這不符合寧渝對軍隊的要求和定位。
“擴軍一事,將會在年後定下來,眼下寧楚沒有大的戰事,兩萬人應該也足夠了,咱們在這場戲裏,可不是當主角,這真正的主角,還得陳道顯來,咱們就敲敲邊鼓好了。”
“是,陛下。”
正事說完之後,董策原本是要退下,卻不料又被寧渝叫住,這位皇帝此時的臉上透著幾分壞笑,仿佛抓到了董策的痛腳一般。
“聽說你打算娶許成梁的妹妹為妻?”
董策頓時老臉一紅,有些羞澀道:“陛下,這事還沒定下來……不過咱眼下也不小了,這不是還在接觸嘛……”
許成梁眼下已經榮升為第二師的師長,二人常年不見麵,一人在南京,一人在河南,關係雖然沒有生疏下來,可是也沒有像過去那般你爭我搶,如今反倒成了一家人。
寧渝哈哈大笑,“這是一樁好事,你平時也別愁眉苦臉了,多跟人姑娘好好處處,將來若是要成親,朕給你們做主婚人。”
董策連忙抱拳行禮,“多謝陛下,這件事臣想來想去,也隻有陛下最為合適,隻是不敢開這個口,如今陛下主動說,倒是讓臣鬆了口氣。”
寧渝歎口氣,望著董策低聲道:“你們這些年風裏來雨裏去,也著實辛苦了,如今能成個家倒也還不錯,不過你也不要隻顧著你自己,許成梁他這些年一直在帶兵,得幫他也操辦下家業。”
一想到許成梁那個脾氣,董策便有些苦惱,歎氣道:“臣倒不是沒有幫他操辦過,可是這小子陛下您也知道,若是能有個栓得住的人早就沒事了,可是這不是眼下確實沒人能栓得住麽?”
寧渝想了想,也不由得苦笑了一番,說起來還真是這麽個理。
等到董策下去之後,寧渝心裏也確實對擴軍這件事上了心,隻是在擴軍之前,還得盤一盤自個的家底才行,便派人將首輔寧忠景、次輔崔萬采以及財政部尚書董霖請了過來。
財政部尚書董霖是寧忠源當年的親信,一直都是忠心耿耿,起事之後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勞,才能也比較突出,因此在更改吏治之後,被寧渝直接提拔為了財政部的尚書。
等到三人到了奉天殿之後,寧渝也沒有拐彎抹角,將樞密院原先的擴軍計劃拿了出來,輕聲道:“諸位卿家,如今樞密院在跟朕伸手要錢,可是朕也沒有錢,隻能問你們討要了,這邊是否要拿出個法子來?”
寧忠景接過了折子,還沒有打開看眉頭就皺起來了,他知道擴軍一事經曆了不少波折,寧渝甚至在朝堂上都準備發行國債了,隻是因為時機未到才作罷,可是看眼下這意思,卻是等不及了,不由得輕輕歎口氣,大略看了一遍,便將折子遞給了崔萬采。
崔萬采也知道這些矛盾的來由,總體來說就是寧楚的擴張速度太快,以致於財政這方麵完全跟不上節奏,時刻處於破產的邊緣,因此才沒有更多的錢拿出來擴軍。
簡單來說,實在不是內閣想要推諉,而是真的拿不出擴軍的錢來,還是家底太薄,在戰爭這頭吞金巨獸麵前,很難維持太大規模的軍隊。
“今年基本很順利的拿下了整個南方,特別是兩廣之戰結束的十分幹淨利落,嚴格來說比咱們預期的計劃早上不少,原本這軍費開支是能省下來的,可是陛下又命令南方的幾個師朝著雲貴邊界逼近,因此相當於將明年的戰事給提前了,這錢自然也就省不下來……”
崔萬采委婉地告訴寧渝,朝廷之所以沒錢,完全是因為將計劃提前太多了……從各個方麵來說這都是一件好事,可是對於緩解財政壓力並沒有多少幫助,反而有進一步提高的趨勢。
寧渝沉默了一番,試探道:“朝廷的其他開支方麵,是否能夠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