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黯然銷魂

希望她說她不愛高長恭了,希望她說這次來是打算跟自己走的,希望……他對她的希望那麽多,可究竟又有多少,是她會親自開口允諾的?

搖了搖頭,宇文邕後知後覺地露出一個自嘲的笑,是啊,他到底,是在指望著些什麽呢?她的眼裏和心裏,好像從來就沒有過他的位置,他又有什麽立場,在她出言勸說的時候發脾氣呢?

深吸了幾口氣,他努力調整好自己的心緒,再望向她時,他的眼底已是一片沉黯:“你說的,我都已經知道了,如果可以,我也會盡力去做好。”阿史那靈是他的皇後,不用她說,他自然也會擔負起作為一個丈夫的責任。

“你能這麽想就好。”點了點頭,清顏歎了口氣,卻是再不知該怎麽往下說。猶豫了好一會兒,她終究還是壓下了心底的那份遲疑,緩慢地、甚至是有些艱難地開了口:“宇文邕,這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也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這些話。以後,還是忘了我吧,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不要再為我冒任何險,你就當做,從來沒有認識過我這樣的一個人,往昔的一切,也都隨風散了吧。”

她本就不是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人,宇文邕的生命裏也不該有她的存在,或許最初的相識根本就是個錯誤,因此才造成了而今相見兩難的局麵。她並不是一個善於處理感情問題的人,她所會的方法,也不過是快刀斬亂麻,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心軟,從而導致三個人之間永遠了結不清的愛恨情仇。所以,抱歉了,宇文邕,她不得不開這個口。

“你是要我把那些事情都當做沒有發生過麽?!”身子猛地一顫,宇文邕像是受到打擊一般怔怔地退後了兩步,盯住她的眼神絕望痛苦到讓人不敢觸及:“蘇清顏,你真的好殘忍,你以為那些過去是什麽?是你隨手就可以抹掉的痕跡嗎?!”

如果真的那麽輕易,那他何苦執著至今?早在鄴城一別,他就該知道她是個多麽絕情冷血的女人,可他偏偏說服不了自己放手,哪怕是在洛陽城下受了她致命一劍,他依然不顧一切地想要來見她。原以為他的付出她多少能夠看在眼裏,就算沒有回應,有那麽一點觸動也足以令他感懷了。然而,她現在竟然要他忘記她,要他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在她眼裏算什麽?算什麽?

半側了頭,避開他咄咄逼人的視線,清顏的聲音卻因著他的暴怒而變得更加冷靜自持起來:“還記得你在黃河岸邊一別的時候說過的話麽?相見無期,明明你從那個時候起,就是打算忘記我的,如今再來說我殘忍,你覺得合適麽?”

“是!我是打算將你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抹去,我從頭到尾就不想遇見你蘇清顏這個人!”一把扣住她的雙肩,宇文邕難得情緒失控地紅了雙眼:“可是我辦不到你知道嗎!這裏全都被你占據了,這裏裝的全是你,你告訴我怎樣才能把你趕出去!”抓著她的手貼近心口,他俊美的容顏上全然沒有了平素的清冷,轉而充斥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熾烈,生生地灼痛了清顏的眼。

感受著自掌心以下傳來的鮮活跳動,她沒有抗拒,臉容卻是愈發地沉靜了下去:“那就把心裏的我給扼殺掉,這樣,一切就都結束了。”

沒有人會再沉浸於過往,沒有人會再痛苦糾結,將原本不該屬於對立雙方的感情盡數收回,所剩下的隻是仇恨和憎惡,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

扼殺掉?什麽意思?宇文邕心下一驚,在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瞬間便覺眼前寒光一閃而過,緊接著,胸口處她手掌的溫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涼意與陰寒。

那般熟悉的森冷殺氣,她竟是想殺了自己!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向後仰倒,宇文邕眼含驚痛地看著跟前那麵無表情的女子,隻覺得自己的心都在那一刻被人掏空了。空落落的位置,空落落的疼,撕心,裂肺。

雖然他反應很快,動作也是極為的敏捷,但此刻兩人的距離如斯之近,清顏出手的精準度又遠非一般刺客殺手可比,霎時隻聽得一聲利刃入肉的細微聲響傳出,腥甜的血色在幾息之間便彌漫開來,滿滿地填塞著人的每一處感官。

一擊得手,宇文邕退讓的速度又快,清顏根本就沒有乘勝追擊的打算。將貼身帶著的那柄短匕再度收入袖中,她垂手而立,整個人在月色的映襯下透出一股濃重的蕭索之意。

“蘇清顏……你真的……”手捂著胸前流血不止的傷口,宇文邕強止住身形的踉蹌,一雙黑眸裏翻湧的怒火夾雜著無窮的痛意,猶如地獄的業火,像是要把清顏在瞬間燒成灰燼。

她居然,真的對他下殺手!方才那雷霆一擊,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毫不掩飾的狠厲與殺意,若不是他第一時間避讓,恐怕那柄短匕現在就會剛好插在他的心口!

“這是我的選擇,你若還執迷不悟,那也是你自討苦吃。”夜風拂起女子的黑發,恍若幽冥的絕世之舞,無端的妖異與魅惑。清顏緩步走到白雪身邊,幹脆利落地一個翻身躍上,便是撥轉馬頭往邊城的方向行去:“過去的蘇清顏已經死了,你不需要再留戀什麽,若你能在今天之後活下來,你可以隨時來取我的性命。”

“蘇清顏……”近乎咬牙切齒地低吼出這個名字,宇文邕原本就已湧現赤紅的眸子行將淌血,看著那個策馬遠去的身影簡直恨不能一把將她扯下來。他要問問她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他要問問她,究竟除了高長恭以外有沒有把其他人看進過眼裏!

為什麽,為什麽啊……

被自己鮮血染透的雙手徒勞地伸出,宇文邕到底是什麽都沒能夠做便已昏倒在地。意識轟然逝去的前一刻,他忽然覺得心底有什麽珍藏了許久的東西碎裂了。“啪”的一聲,很輕微,很徹底,再也,黏合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