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見無言

夜探突厥之後,清顏和長恭的關係就開始變得莫名微妙了起來。誰都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些他們彼此都不願提及的事情,於是索性也就各自緘口不語。除卻相關情報的匯集,這兩人幾乎是很有默契地回避了當晚所發生的一切。

隻是,回避歸回避,該有的計劃還是得討論著拿出個章程來。在宇文邕即將離開突厥的前一天,長恭終於是斟酌著開了口,雖然用詞委婉,但那意思無比分明。

“你是說,讓人暗殺宇文邕?”琥珀色的眼眸在刹那間閃過猶豫,清顏的臉色倒是平靜如昔。

說起來,長恭會有這個建議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畢竟,周國和突厥一旦聯手,對齊國的威脅會大上很多。而眼下,如果周國的皇帝死在突厥境內,即便不是突厥人動的手,他們也決計脫不了幹係。到時候,無論找不找得出凶手,兩國的聯盟都會崩潰,而沒了皇帝的周國必定也會陷入暫時的混亂之中。一石二鳥,省心又省力,何樂而不為呢?

“嗯,雖說難度有些大,但也絕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沒有錯過她眼底那極快閃現的遊移之色,長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和宇文邕的對話,連嗓音都在瞬間變得陰沉:“如若必要,我親自動手。”一定要叫那個該死的男人有去無回!膽敢打顏兒的主意,他是嫌命太長了吧。

“你去?”略一愣怔,清顏聞聲卻是忍不住急了:“會不會太危險了?”長恭他怎麽說也是一軍主帥,那可是連一點意外都不允許有的人物,他怎麽可以親自出馬。

擺了擺手,長恭自是明白她的顧慮所在:“無礙,我會見機行事的。”不過是一次暗殺行動罷了,雖說這要殺的人物有點特殊,但還是在他的控製範圍之內的。

“要不然讓莫非他們帶人去?”清顏猶自不死心地勸說著。

宇文邕是何等樣人物別人或許不知,可她卻是再清楚不過的。謹慎隱忍如他,不可能會沒有考慮到這些現實的問題,他既然敢帶著阿史那靈單槍匹馬地趕來突厥,那他定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次行動,或許根本就是個請君入甕的陷阱,刺殺不成不說,就怕還賠了夫人又折兵。這樣的失敗,她可承受不起。

“莫非他們近來雖說於暗殺潛伏一道大有長進,但若是要對付宇文邕,恐怕還是太過勉強了。”不緊不慢地分析完利弊,長恭卻是笑著扶住了她的雙肩,黑眸流露出格外的專注和溫柔:“顏兒,相信我,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就算他不是等閑之輩,可我也不是吃素的啊,你要對我有信心。”

知道驕傲堅持如他,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更改,清顏也不好再多說什麽。神色複雜地點頭應下,她的心裏卻是愈發地波濤洶湧了。

是夜,清顏孤身一人策馬來到邊城之外的那處密林。往裏深入了一段,她翻身下馬,靜靜地在原地矗立了一會兒,這才語帶清冷地開了口:“出來吧。”

因著她這一句,原本淺淡的月光中倏爾出現一抹頎長的人影,一身黑衣帶露,竟像是在這裏等待了許久:“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聲線沙啞,卻帶著少有的意外與喜悅,聽在清顏的耳中,直讓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團。

“我來了,又能如何呢?”抬眸看著那仿佛要與月光融為一體的清冷皓美男子,清顏的聲音輕的好似一聲歎息:“宇文邕,你不該,做這樣的傻事的。”

那日,她因為擔心那兩人會碰上,所以一路疾馳回去,卻不料在途中巧遇了歸程的宇文邕。雖然她躲得足夠及時,沒有當麵撞上,但精明如他,又怎能感覺不到她的存在?當下便給她留了話,說他在離開突厥之前每晚都會來這裏,直到見到她為止。本來她是想置之不理的,然而今日長恭的決定作出,卻促使她不得不下定決心。

“傻事麽?”苦澀地勾了勾唇角,宇文邕的笑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快樂:“嗬嗬,是挺傻的。”傻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傻到任何人都會覺得他是瘋了。

明知道齊國境內有多少人急著想要他的命,明知道他不該棄一國大計於不顧,明知道他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那麽多的明知道,可他偏偏還是放縱了自己,在這距齊國邊境不過咫尺的小樹林裏一等就是三個晚上,不帶一個暗衛或者隨侍,他就是很單純地渴望能跟她見上一麵,沒有任何的陰謀和算計,隻有他們兩個,一如當年在黃河岸邊、周國營地裏獨處的交心與無隙。

今天已是他最後一次的等待了,明日一早,他就要帶著他的皇後回到周國,繼續做他那隱忍理智的傀儡皇帝。他本來已等得近乎絕望,以為她再不肯見自己,以為這一夜的枯等又將成空,卻沒想到老天在最後一刻給予了他奇跡。

“清顏,這些年,你過得還好麽?”一雙黑眸沒有片刻稍離麵前那張精致的容顏,宇文邕的眼底盛滿了憐惜與關切。

所有有關她的消息,他從來就沒有停止打聽過。在高長恭出征的時候,她一個人在鄴城照料著偌大的高府,為了那個男人的家人奔波忙碌,為他頂撞齊國皇上,為他救助兄長,到頭來,卻還是免不了被驅逐到這塞北邊陲的結局。她是那樣一個驚才絕豔的奇女子,在他眼中,她生來就該是享受世間一切美好的,她不能,也不應承受現在的苦楚。可恨高長恭,娶了她卻沒能力護住她,這也是他不甘心放開她的原因之一。

“我很好,真的很好。”毫不回避地與他對視,清顏的眼中流露出無比的真摯:“我也希望你能過得好,阿史那靈公主她,很適合你。”

這是她早就想告訴他的話,隻是一直沒有機會,眼下能夠當麵說出,她隻覺得心裏都鬆快了許多。

“你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初見的欣喜和心底的溫柔情緒一點一點地散去,宇文邕連聲音都不受控製地冷了幾分。阿史那靈好不好他不關心,他隻知道,他不想從她嘴裏聽到這些。

沒有被他語調的冰冷給嚇退,清顏眼神澄澈地望著他,卻是在不經意間滲出絲絲縷縷的無奈:“那你希望從我這裏聽到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