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在這裏
這家驛站規模挺大,裏麵的環境也不錯,宋鄰安選了樓上一間朝陽的房間,雖是十二月末,倒也能略微照到些太陽。
於此我對宋鄰安的眼光略感欣慰。其實他對我也算得上無微不至了,甚至在某些方麵比木易楊還要細心體貼,就是性格古怪,不易捉摸。
晚上無聊發呆的時候,我想起木易楊,然後就忍不住心酸,於是就會有點恨宋鄰安。明明知道恨他不過是個借口,為木易楊對我的殘忍找了個理由,但我還是願意這樣欺騙自己。
自欺欺人是人之本能。
而我發呆的時候,宋鄰安就站在窗前,似乎也在想什麽,背影有些落寞,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不是也同樣落寞。但下一瞬我就徹底否認了我的判斷,他絕對不落寞!
因為他轉過身,走近我,抬起一隻手輕輕搭在我肩上表情古怪地說:“阿澤,你能不能把衣服脫光讓我看一看?”
我頓時七竅生煙,氣得差點說不出話,忍住怒意,咬著牙關道:“宋鄰安,你是在跟我說笑嗎?”
他忙解釋:“你別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看一眼……”
我怒得抬起手就要打他,手舉到半空中,卻突然身子一緊,不受控製地抖起來,接著便渾身發冷發痛,牙關打顫。我想這大概是女神醫說的隱疾發作了。
“阿澤你怎麽了?”宋鄰安緊張地扶住我。
“我……冷,好痛!”這是第一次病發,我渾身像被冰川包裹了,刺痛得厲害,我很慌亂。
宋鄰安一把抱起我放到床上,拉過被子,緊緊握住我冰冷的手,一遍一遍對我說:“阿澤,別怕,有我在這裏。”我疑惑他怎麽有閑情在這守著我,正常人的反應該是急著去請郎中吧……
牙關顫抖著,我艱難地蹦出一句:“宋鄰安,你看,我有病,你還是放了我,找別人做壓莊夫人吧。”
他聲音低啞,帶著慍意:“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這個,你就那麽不情願留在我身邊?”
“冷、好冷……”意識快要被冰凍了,我隻感到蝕骨的冷,四處都是深不見底的疼痛。
宋鄰安脫去外袍躺倒我身邊,用力抱住我,把我整個身體都擁在懷裏,我殘存的意念想要推開他,卻無力行動。又意外發現,被他這樣緊緊抱著,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我身上的溫度竟漸漸在恢複。
與這惡疾對抗了許久,我合上眼便進入夢鄉。
夢裏我看見一個女子,傲立於一片雪地中,風雪吹起她的襖袍。望著她的背影,我觸到無盡的淒涼,心揪得很痛……
這次算是宋鄰安平定了我的惡疾,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就翻臉不認人了。
“宋鄰安,你無恥,為什麽抱著我!”
他眯著眼,撩撥似的說:“嗯?你可看仔細了,當真是我抱著你?”
“當然是……”我低頭一看,竟是我緊緊抱著他的,那一瞬間我真想撞死在床頭架上,罪過啊罪過。
那兩隻不聽話的手正羞得要抽開,卻被宋鄰安按住了,他柔聲在我耳邊說:“阿澤,別走,就這樣再陪我睡一會兒。”
眼神溫柔無限,聲音飄渺,幾乎能攝人心魂,於是我著了迷似的沒有動,繼續抱著他……
我想,如果我沒有先遇見木易楊,我一定會對宋鄰安一見鍾情的。對這個人,我總有兩種感覺交織在心頭,一方麵會莫名想靠近他,一方麵卻又想離他遠一些。
這兩種感覺會讓我感到愕然。
原先我們打算住一晚就啟程,不料馬兒吃錯了東西得了病,上吐下瀉地鬧起來,這驛站又突然沒了多餘的馬,我們隻得多住幾日等車夫去遠處買馬。
在驛站底下吃早飯時,正好一個婦女帶著個六七歲模樣的小男孩住進來,那孩子生的可愛討喜,我便給了他一個小籠包,他似乎不會說話,隻笑笑地看著我,目光呆呆的極為傻氣。
快吃完的時候,我問宋鄰安:“這江湖何時才會再開盤,歇養期要等多久才會過去,為什麽我一路上都沒見著什麽江湖人士?”
宋鄰安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慢悠悠地說:“也就是這兩日了罷。”
“那你算不算江湖兒女呢?”我繼續發問。
他挑挑眉,神情傲然:“我自是與他們不同的。看你的樣子,似乎對江湖上的事很上心啊,不錯,以後落莊的生意就交給你來打理好了。”
“那你呢?”我脫口而問。
“我嘛,自然是呆在家中吃夫人的軟飯咯。”果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那一聲“夫人”叫的我渾身發麻。
我這才知道,原來那落莊是做生意的,專為江湖人士製造兵器暗器之類,收費高的驚人。隻可惜我那身貌似很強的武藝全然被忘了,不然我到了落莊定讓他們給我製一根上等青鞭。
正想與他談談江湖之事,門口四五個人浩浩蕩蕩地走進來,為首的男子衣冠楚楚,衣著上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人。
“來人,給我們最好的房間,誰要是敢怠慢了我們西國太子,休怪刀劍不長眼!”說話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腰間配著把彎刀。他一放下這話,小二就忙迎上來,恭恭敬敬地領他們去住房。
我噗嗤一笑:“就那人還西國太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哦?你怎知他不是太子。”宋鄰安轉頭看向我,嘴角含著一抹驚異。
“雖說我未曾見過什麽西國太子,但哪有太子這樣當的,東西兩國積怨已久,且不說他在東國領土上招搖過市容易引來殺身之禍,光他身邊的莽漢子,就毫無皇家風範,大約是騙人的吧。”
我也不知道我思路怎會這般清晰,好像我對這種事情很了解一樣,其實我雖生在皇城,卻從未與阿爹一同進過皇宮,也不常出門,對那些國家大事更無甚了解。
“你可知近兩年西國與東國漸漸交好,此次特派西國太子前來聯絡親厚關係?”宋鄰安慢聲慢語道。
我搖搖頭:“我孤陋寡聞,沒聽說,也不想了解,估計正是這消息傳出了,才導致有人趁機假扮太子吧。”事實是我主要對江湖之事感興趣,那些官場皇宮的種種我並不關心。
“張嘴。”宋鄰安突然間伸出手攫住我的下巴。
“你又做什麽?”他手上力道雖很輕柔,卻仍嚇到了我。
“吃藥。”他淡淡地說,表情很隨意。
我掰開他的手,忿忿地說:“誰知到你給我吃的會不會是迷魂藥,萬一把我賣了怎麽辦,我不吃!”
然後他笑了,清風明月般笑了,笑得我瑟瑟發抖。“把你賣了估計我還得幫你數錢,太浪費,我還是自己留著吧。”之後就見他把藥丸往他自己嘴裏一放。
“你這是……”我睜大眼,滿肚子疑問在打響指。
“你既不肯吃,那我便親口來喂你。”他含著藥說道,人就作勢往我這邊湊過來。
“別別別,我吃我吃,你再給我一顆就是。”算我怕了他,此等無賴,本姑娘不同他一般見識,管他什麽藥,吃不死拉倒,吃死了更好,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待我吃完藥,宋鄰安心便滿意足地舒展了眉頭。
說實話他生的可真夠好看,我真怕以後天天麵對他再看別人會大打折扣,影響我看人的眼光,所以我暗下決心往後要少看他一點。
後來我閑著無聊就在驛站裏到處走走逛逛,宋鄰安則在房裏看書,沒想到這廝還挺書生意氣的。
其實這裏住的人不算太多,除了我們,就是三個商人,婦女加孩子的,西國太子一黨和幾個普通過路人。但快到午飯的時間卻陸續來了三個江湖人士,打扮很是隨性卻有氣場,刀劍不離身,果真如宋鄰安說的,就這兩日江湖豪傑要陸續登場了。
我的小心肝有種躍躍欲試的激動,因為我心心念念要去尋的那個人,可能就快出現了。宋鄰安說江湖歇養期過後便是江湖聚議會,在東西兩國交界處的洺山舉辦,離落莊不太遠,一般江湖人士都會踴躍參加,因為關係到下一任武林盟主的選任。
就在中午吃飯間,那西國太子一黨與新住進來的三個江湖人發生了口角,兩方爭執不休,為了一件小事,小到連雞毛蒜皮都比不上——搶一張凳子。
太子一黨對江湖黨中某一人說:“喂,把你屁股移開,那張凳子我們太子要了。”
江湖黨立即湊成一團,回敬道:“喂,狗仗人勢的,把你的臭嘴拿開,別把空氣汙染了。”
然後他們就廝殺起來,倒也沒動刀動劍,甚至沒動手指頭,全憑嘴上功夫在鬥著,儼然一副集市大媽爭地盤的威武架勢。雙方勢均力敵,你方作罷我方登場,大煞江湖與皇家風範。叫我不忍直視……
就在我以為他們兩撥人要這麽地老天荒地爭下去時,宋鄰安一句話劃破長空,鎮住了他們。
他站起身,神情淡漠,聲音清冷透著逼人的寒氣,對著周遭的空氣說:“吵死了,小二,飯菜端到房裏來,阿澤,跟我上去。”
簡簡單單一句話被他說出了石破天驚的氣勢,眾人都被嚇傻了,包括我在內。
當然,他這番話在成功地製止住爭吵後,同時也成功地引來了……兩黨人的憤恨!畢竟這話對他們誰都造成了一定的傷害……於是我在大片的咒罵聲中默默跟著宋鄰安上了樓。
“宋鄰安,你剛才的樣子簡直……”我有些興奮地說。
“簡直什麽?”他抬眸離開書頁,不冷不熱地看向我。似是被那些人攪了興致,他回房後也不急著吃飯,隻認真地看書。
“簡直……沒什麽,我餓了,我要先吃飯。”我才不誇他呢,省得他沾沾自喜。
然後他繼續低頭看書。
“你手上那本幻心經倒是不錯,有空也借我瞧上兩眼吧。”我吃著菜,含糊說道。
宋鄰安像是一驚,雪亮的眼睛頓時睜大了:“你從何得知這本書是幻心經?”
我怔住了,嘴裏未咽下的菜也險些掉出來,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給不出——對啊,我是怎麽知道這本書叫幻心經的?
“我就是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了,然後我也不知道我怎麽知曉的……”我抿著嘴呆望他。
“阿澤……”宋鄰安突然緩下語氣,眼中帶傷:“你當真一點沒記起什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