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被沈君吟稱作“天德”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玉容郡主的父親安國舅。

近距離觀望,安國舅年紀五十上下,雖然聲音略顯蒼老,但也許是保養得法的緣故,看上去的年紀要比實際的年輕十歲,再加上他穿著明媚,身骨結實,身線流暢,乍一望去並不會歸入老夫子的行列,倒似那般大好青年,流目顧盼,神采飛揚。

他四處看,四處查,一些踩踩地板,一些又撩幔勘查,仔細搜尋著臥室內所有可能留下汙點的地方,最後眼見著朝櫥櫃走來,就在即將伸手開櫃的千鈞一發之際,被沈君吟及時拽了過去,將人擁在懷裏:

“天德,良辰難得,良機易錯,今日難得信公作壽,所有人都承歡他左右,我才能得半日清閑,又得與你相聚,何必浪費那麽多的辰光在一些無謂的瑣事上呢?我們,是不是,該……”

沈君吟含情脈脈地望著安國舅,眼湖中微波蕩滌,清澈明淨,無論如何,安國舅都無法抵擋了,“正是,正是。”緊緊地摟住對方,往床榻方向移去。

沈君吟是美的,雖然他的容貌有那麽三分與江臨風相似,但總體來說還是截然不同的,他的美是柔中帶剛,七分柔,三分剛。而江臨風則相反,七分剛,三分柔,而就那僅有的三分,也不絕輕易讓他人體察得到,那麽充滿威懾力的嚇人的美,除了真心喜歡的人,沒人敢去恣意把玩,也正因如此,總讓人帶著敬畏之心,不敢碰,卻又忍不住碰。

世界上總有兩張極度相似的麵孔,就算再相似,也總有不為人知的差別存在,漠不關心的人當然不可察覺,而察覺的人,一定是沉溺於其中無可自拔的。

我與陸祁雲,都該讓某人沉溺,所以,他該從未混淆過——我自以為是混淆了,但事實不是這樣,他從未,此乃我幸。

在江臨風的心中,從頭至尾都認為我僅僅是六月而已,恰好可以用來以次充好。試想一下,一顆對一張麵孔沉溺許久的心,怎麽可能僅僅因為一個荒唐的極度相似而發生改變?總有差別存在,而這小小的差別,往往會起決定性作用,導致事物屬性發生根本的變化。

那是怎樣痛苦的過程:將原來那顆心連根拔起,等待它枯萎壞死,然後在另外一個地方重新種植一顆。這個過程,始終都是鮮血淋淋、慘不忍睹的。

或許在江臨風的心裏,正經曆著這樣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對於他來說也許隻是一場微不足道的手術,但那痛還是深入骨髓,令他卻步。

“阿吟,你磨蹭什麽?”安國舅不耐煩地催促著。

“天德,不如我們換個房間,這裏太髒亂,我擔心,我怕...”沈君吟似乎在想方設法阻止事態的發展。怎奈箭在弦上,事態根本無法按他的預想經曆一個小火慢燉的過程,那火,簡直要燎著三丈高。

“你擔心什麽?你又怕什麽?咱們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怎麽沒見你怕過?阿吟,我想你想得緊,著實要緊!”

“你忍著,讓我彈首曲子給你聽…”

“這時候還彈什麽曲子?阿吟,你就是那最好的琴,我會用你的身體彈出最動聽的旋律…”

隨後,便是悉悉索索寬解衣帶之音,安國舅將沈君吟放倒在床榻之上,毫不客氣地動作了起來。

我相信這時的沈君吟一定是窘迫過度的,很可能會窒息得暈過去,一方麵是因為國舅的突然造訪,自己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另一方麵是如此隱秘的□□竟會被外人徹頭徹尾地偷窺了過去,描成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和諧)宮圖。

沈君吟本該是信公府上的琴師,從那些江湖賣藝之流對他的恭敬程度看,也確實得了極大的寵愛,而且還被封了什麽名號,否則也不能以“大人”對他稱呼,哪曾想背地裏竟與國舅爺苟且相交,桃色夭夭,不得不令人稱奇。

我也無心窺他二人風光,隻是處在這種情況下,想不見不聽不想真的太難,心裏想著江臨風,耳外聽著粗喘的□□,身體還是不可抑製地有了反應,心跳血流都超速而行,仿佛在逆流。

好不容易捱到二人完事,安國舅又攬著沈君吟問了好些話:

“阿吟啊,你這半天都在幹什麽?”

“沒幹什麽,就是管理那幫祝壽的藝人,防著點兒府裏東西不被偷去了就好。”不知是不是剛剛做完性(和諧)事的緣故,沈君吟的聲音聽起來懶懶的,還有些混沌的沙啞感,讓人覺得是在敷衍。

“說到藝人阿吟哪,你認不認得一個彈琴的小子,穿著一件黑緞繡蝶的大袍子,披著頭發,長得…那個還不錯,琴彈得和你一樣好,幾乎一模一樣。這個人,你見著了麽?據說是謙公從府裏帶來的,以前我從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人才,怎麽也不拿出來…”

“天德!你是不是有些三心二意了?”沈君吟語帶不快。

安國舅連忙賠笑道:“得得,我不過就是好奇,稍微這麽一提,你就吃醋啦?”

沈君吟更不樂意:“我吃什麽醋?您是國舅,您說誰好,誰當然就好,您看中誰,誰當然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這又挨著我什麽事兒呢?”

“好好好,”安國舅繼續寵溺著笑,在他臉上落了個響亮的親吻,“咱們不說他還不行麽?咱們說說玉容的婚事吧,你看到鐵家那三小子了吧,覺得怎麽樣?配不配得上玉容?”

挺了好半天,沈君吟才略帶陰鬱地答道:“我說配不上,您就不結這門親了嗎?”

安國舅訕笑了兩聲說:“你也不用跟我慪氣,我知道你喜歡玉容,可是你也該有自知之明,憑你的身份是不可能娶玉容的,何況我們的關係如果被玉容知道,她連麵都不會見你,我勸你還是斷了這份想念,免得自尋煩惱。”

沈君吟咬牙切齒道:“我當然是配不上她,可那個鐵心之也不見得能給她幸福——鐵家幾個少爺有那個是正常的?她嫁過去除了給你這當爹的多換了一把殺人刀,又能得到什麽?”

安國舅也不生氣,隻是一味地訕笑,帶著戲耍的口吻:“她嫁到鐵家還能換把刀給我,她若是嫁給你恐怕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嗬嗬,阿吟哪,凡人要有自知之明,像你這樣的人,彈彈小曲,舞風弄月也算是個妙人,若想那些烏七八糟大逆不道之事,小心你這張俊臉,朝新暮故,圓缺都在刹那之間。”

“多謝國舅爺提點。”沈君吟輕笑道,“小人當然要謹記您的教誨,寧做風月之物,也不為那風雲之人,做前者,要省心多了。”

“如此便好,時間也不早了,我得離開了,等過幾日玉容大婚前,我一定接你去府中小聚幾日,權當我替玉容還你那份情意,你也別一見我就帶著衝天怨氣了。”

沈君吟幽幽地笑了一下:“我哪有什麽怨氣,我哪裏有...”

安國舅走後沈君吟隔了好半晌才把我從櫃子裏解放出來,悶聲不響地解了我的穴道,替我將衣服穿好,指了指大門口,一臉憂色地說:“你走吧。”

我奇道:“你肯放我走?”

“嗯。”他點點頭,轉身坐到床上,“走吧。”

“你不吸我血了?”問完這句連我也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哪有提醒別人喝自己血的?

“不吸了,吸了又有什麽用?她的心不在我這兒,就算我成為天下第一,她也不會瞧我一眼,何況,你也見了,我如此不堪...我這種人,重活一百次也配不上她。”他慚愧地低下頭。

我放下了心,隨即又可憐起他:“你想開些,總有些事情是勉強不來的,尤其是感情。”

半天他抬起頭對我苦笑道:“聽你的語氣好像經曆了很多,愛過什麽人麽?”

這回輪到我無語了。

見我不答,他歎道:“一定是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那個人不會是他,像他這種人,是不值得被愛的。”

“他是誰?”我坐到他身旁,因為迫切地想知道答案而與他縮短了距離,管它安不安全,顧不得了,那個人不會是江臨風,又會是誰?

他轉頭盯著我,忽然抬起手掬起我的下巴低聲說:“你很可愛,因為認真而可愛,連反抗的時候都擺出一副極其認真的樣子,讓人也不得不認真對你——即便是欺負,也是認真的。你的確是個特別的小子。”

“那個人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有君子協定在先。”他補充道。

見我失望,他又扳過我臉戲謔地說:“不過要是讓我親一下,或許我會重新考慮要不要對著空氣坦白。”

我寧可被吸血也不想被他吻,但是,隻是親一下便能得到答案,是不是這樣更簡單方便?

“一定要這樣麽?你不是有喜歡的人麽?不覺得是背叛了?”我問。

“是,我有喜歡的人,但這並不妨礙我親你——我還沒得到她就已經失去,而眼前唯有你,能讓我這顆受傷的心得到些許安慰。六月,被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吻,很難受吧?”他的眼中閃爍著哀色,幾乎是渴求的,想要從失愛的漩渦中被解救。

騎虎難下。

“不……”

或許是被那哀色觸動了惻隱之心,左右衡量之下,我還是下了決心接受。

於是,我垂下了眼皮代表默認,而同時也感到來自對方的溫熱的呼吸正一點點靠近,仿佛身體完全被石化,時間被無休止地拉長,再拉長,一個輪回那麽長。

原來等待一顆相濡以沫的靈魂需要勇氣,而等待一個不被期帶的親吻也需要勇氣,很大的勇氣。

如果這個被期待的吻來自於江臨風,我仍需要如此之大的勇氣麽?

我想是的,我真的需要更大的勇氣,因為那是我全部的愛,幾乎用整個生命也無法承擔的愛的分量,濃縮成一個短暫的親吻,該有多麽厚重。

那會是天長與地久,還是刹那的煙火?

“狗奴才!”

唇剛剛接觸而到,房門便驟然被踢開了。

我驚惶著將自己與沈君吟迅速分開,目光死死地盯著大門口——我記得安國舅走後沈君吟是閂了門的,這麽容易就被砸開,砸門的人一定功力非凡。

當然,他當然功力非凡,甚至是蓋世無雙,小小的一扇門又能做他何難?

關鍵是,那個並不由衷的吻因此被打斷,我得救了。

為此我笑了出來,不知道會不會太明顯,會不會被他發現,總之,我還是笑了,鬼才為那個什麽吻而慶幸,我慶幸的是:他及時到來,就像個從天而降的英雄。

他氣勢洶洶地跑到我的麵前,從眼底劃出兩片刀子,又冷又鋒利,全部射向沈君吟,然後再燒起兩團烈火,要將之焚毀。

“你敢動他!”

於是在這信公府的大壽這日,在著名琴師沈君吟的房間內發生了一起十分悲慘的暴力案件,暴徒不是別人,正是江臨風。

起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