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這兒人多眼雜,我有個安靜的地方,不如跟我走吧——” 沈君吟攬過我的肩頭低聲說。

“沈公子,我看不必了,過些時辰我也該離府,您還是自便…”我忙不迭推拒。

“哎,你怕我?這青天白日的,我還能吃了你?你且將心放進肚子裏——要知道,在這王府裏,恐怕隻有我才是好人,隻有我才會真心體恤你這樣的小琴師——啊呀,不對,不對,其實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他連說了三個“我錯了”,眼裏的光芒瞬間暗淡了下來,幽幽地出了一口氣:“你是不是怕我?”

“不是,我不是,我隻是,隻是…”

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我警惕著麵前的這個看似和善,卻難猜葫蘆裏賣什麽鬼藥的“好人”,江湖險惡,有那麽多“好人”的榜樣在先,何況這庭院深深的王府,還有什麽好人麽?

隻是理雖如此,我還是為他最後這句淒婉的言語磨軟了心——原來我是這樣人,別人吃不得我的軟,我卻吃得別人軟。

“隻是什麽?”他又頑皮地笑起來,他的笑,很像江臨風,“小琴師,知道麽,是誰拜托我收起自己的鋒芒,甘心藏在屏風後幫你奏琴?”他湊近了低聲說,在我耳後輕輕吹了一口氣。

“是鐵大少爺?”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鐵煥之,不過馬上,我自己就否定了答案,鐵煥之如此恨我,在鐵府的後幾日他根本理都沒理我,不揭穿我已是萬幸,又怎會為我引路?

果然,他輕輕搖了搖頭:“當然不是。雖然我與他相識,但並無交情,何況他那種渾身鐵鏽的粗人,怎配與我結友?”

“那,是,是…”江臨風!我幾欲脫口而出了,是江臨風,隻有他一隻陪著我練琴,一直照顧我,救我於水火的,當然也是他。

“你跟我來我就告訴你,你來,來吧。”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不容分說拉起我袖子就出了院子,左拐右拐穿了幾條回廊,經了幾扇院門,到了一處所在,也辨不清方向,就被拽進了門檻——

那門檻奇高,他靈巧地一跳一跨,就順利越障,我卻很難做出預判,再加上腳下艱難踩著的高底靴已經挨了一路,終於支撐不起沉重的衣裝和身體,呼天搶地地倒了下去——麵皮一樣被掛在門檻上。

“哇——呀——”

伴隨著我的呼叫而來的是小腹傳來一陣劇痛,我努力了半天,在詭麗的“夜舞”裏狼狽不堪地爬了許久,也沒能越過這道千年門檻,而且,十分不幸,跟著就發現自己的左腳崴傷,想站也站不來了。

於是,認清現實後,我隻能無奈地、哀怨地望著一臉驚謔的沈君吟求救:

“沈公子…”

他轉身衝天翻了幾下眼白,然後若有所悟地拍了下額頭,蹲到我麵前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小東西,你摔這跤,是不是想本大人抱你進房?哎,你也忒急了些,你我又豈在一時朝暮?”

“啊?”

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大惑不解,自己怎麽故意摔跤了?怎麽心急了?隻是想他扶我起來罷了,因為不能動。

見我迷惑,他諱莫如深地笑了一下,指著我的衣服說:“穿這種衣裳,美則美矣,隻是太不方便,不如脫了省事,來來來,讓大人先幫你脫了這礙事兒的袍子——”

“你幹什麽?”

我一驚,眼見著他手伸了過來,身體本能自衛,拳頭照他麵門出了過去——或許他沒料到我會突然出招,或許也是並不將我放在眼,即便拳速不快,不閃不躲,不中不偏,還是結結實實撞在他的鼻梁上,他慘叫了一聲,捂著臉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自知出手草率,想要開口解釋,卻不知說什麽好,隻得先脫掉沉重的外衣,將靴子扔掉,勉強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朝外走。

“你…站住~!”他朝我吼道,“打完人就這麽走,難怪人家不要你!”

我一驚,連忙拐著走到他麵前問:“你說誰?誰不要我了?”

他撤下手,仰著頭得意衝我笑,鼻梁中央印出一塊紅印子,看起來有些滑稽:“小東西,你不走了?”

“你不說清楚,我就不走,”我打定了主意向他問話,“既然你肯幫我奏琴,也不介意幫人幫到底…他是誰?讓你幫我那個人?”

那甜酸的感覺,又在胸腔內蠢蠢欲動了,無法阻止它擴大。

是他嗎?

“咦——”他頓了頓,向我伸出手,“看你急的,想必那人對你很重要?好吧,你扶我起來,我就告訴你。”

我想了想,還是握住了他的手,但是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前提,我有一隻傷腳,而他卻雙足完好,因此我隻能自食其果,承擔自己所有的失誤。

在我們手指相碰的同時,一股很大的吸力將我吸向了他,更讓人驚訝的是,他陡然露出了凶態,一改素日溫和,用雙臂緊緊箍住我,將我拖進屋內。

一時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竟忘記了掙紮,當我想起應該掙紮時,已經被他壓倒在身下了。

“他把你給了我,這樣你還惦記他嗎?六月!”

他很有力,精通武功,不論我怎樣拚盡全力掙紮都能巋然不動,他就像一座地牢,牢牢地壓在我的身上。

上衣被迅速除去,他按住我的雙手,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眼神裏充滿渴望:“從見你第一麵時就想得到你,真沒想到,你竟然到了謙恭府,又來了信公府,更沒想到的是,我會與你演一出那麽美妙的戲,你我之間,也算是有緣千裏,琴瑟和鳴了,被我沈君吟看上,你不覺得萬分榮幸麽?”

頭隨後挨了下來,他狠狠地吻在我的唇上,試圖全部囊括而入,我毫不遲疑重重落齒,伴著一股鹹腥,我咬破了他的嘴唇:“混蛋!放開我!”

他攢了一口唾沫吐到床下,冷笑道:“你還指望什麽?你最在乎的人將你遺棄,你還指望什麽?”

隨後他迅速低下頭,我以為他故技重施,連忙歪過頭將嘴巴閉緊,怎知他半路改道,衝著我的左側脖頸狠咬了下去。

“啊——”

這一咬破皮割肉,劇痛無比,開始我還以為他隻是解氣,哪曾想咬合的力道越來越大,他真的咬斷了我的脖子,不過還沒完,正當我進一步以為他是在報方才的一拳之仇時,吮吸的感覺接踵而至,他的嘴就像一台水車,在疼痛與麻癢交織的痛苦中,我感到自己的血在源源不斷地從血管裏被抽到他的口中,進了他的胃裏。

沒錯,他在吸我的血。

之前的所有行動都隻為此,不是幫忙,不是解憂,不是輕薄,不是欲念,而是要我的血,要我的毒血,他的目的不是我,而是龍涎。

可是,他又從何而知我體內的秘密?

如果拜托的人是江臨風的話,那麽,難道是江臨風出賣了我?被出賣,而且,凶手竟是我最深愛的人?

不,我不信,這不是事實,不是。

龍涎,我要你,龍涎,幫我!

我想召喚龍涎,可是這次不論我如何用最憤怒的情緒試圖激發它覺醒都沒能成功,事實是,連它也拋棄了我,準備另尋它主了。

一陣陣眩暈逼得我走投無路,我知道這不是因為失血過多導致,而是極度的失望所致。

最後,我索性放棄了自救的念頭,重拾舊念。

既然那麽想要,那就拿去吧,吸光,最好將我統統吸光,連肉也不要留、骨頭、內髒、皮膚、毛發,統統吃掉,這樣我就可以再世為人,有一個正常的軀體。

世界靜寂,唯有此中。

除了我失血的聲音,什麽都聽不到了。

“阿吟——阿吟——,你在裏麽?是我啊,天德——我是天德——我知道你在裏邊,再不開門我可進來嘍?”

門外第二個聲音響起,吸得興起的沈君吟猛然抬起頭,本來籠了一層粉色的臉孔頃刻大變,四下裏張望搜尋,然後,他以最快的速度用我的衣服揩幹嘴角——那裏留下一縷殘紅——接著點了我的啞穴,找來繩子捆住了我的手腳,迅速將我和地上的衣物一同塞到屋內的一隻大儲藏櫃裏。

做好了之一切,才聽到開門聲,他用溫柔化骨的醇聲迎接門外來客:

“天德啊,是你啊,我正歪著呢,慢了些,你怎麽有空來這兒?”

叫天德的男人年紀似乎不小,聲音略顯蒼老,聲音跟隨著腳步迅速向內室飄來:

“我還不是想你嘛,借著解手之機來會你,誰知還被你輕慢。” 那語氣也膩如糖稀。

“啊呀我這不是趕快就來?...天德,你往裏邊走什麽,我們在外麵說話也可,外麵沒人。”

“外麵沒人?難道裏邊有人?那我可更要看看了,阿吟是不是背著我偷人哪?”

“天德你說的什麽話,我無心無膽,怎會背你?”沈君吟的語氣明顯緊張了。

“哼哼,那可保不準,今日你主公大壽,人多口雜,保不定你這小蘿卜花一回心呢,我得仔細瞧瞧。”

說著那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愈發緊張了起來,可是不能動,幸好視線仍是雪亮的,從儲藏櫃的門縫望去,果然多了一個人影:寶藍衣衫,頭束紫冠,身材修長挺括,回眸時竟是熟識的一張臉,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