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謊了!”

就這麽一句話後,呂粒的眼淚洶湧而出,眼神也變得陰鬱銳利起來。

林寂眉目一緊,像是突然之間才感受到古鎮深夜的涼意,他縮了縮肩膀,臉色開始有些變白,隻是眼神依舊澄明地緊盯著呂粒。

呂粒也緊盯著他的眼睛,語氣急迫,“我說謊了,其實我不是拿到獎學金直呼去找他表白的,在那之前我已經表白過了,就跟對你那次一樣……被拒絕了。”

她說著,抬手用手背狠狠抹了下眼角。

眼淚就是止不住的往外流,呂粒隻好再抹一次,“我不甘心,就是想找他再試一遍,可是……”

流淚橫流突然就毫無預兆的變成了嚎啕大哭,林寂是真的被嚇到了,他聽到呂粒哭聲的那一瞬,感覺自己的心跳都跟著停跳一拍。

下一秒,呂粒又突然衝著他笑起來,笑得很難看,嘴巴咧的好大,眼淚跟著迅速溢滿了眼眶,可這次卻沒淚水滾出來。

“我是去那個房子找他了,可是沒見到他,從那之後再也沒見過他……”呂粒說完這句嗓子募地梗住,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笑還是要哭,反正就是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表達此刻的混亂情緒了。

然後,她突然就覺得頭暈,腳下一晃。

林寂的反應很快,馬上搶前一步伸手拉住呂粒,“怎麽了?”

呂粒把眼閉上,隻覺得天旋地轉間仿佛回到了幾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刻……

情緒洶湧著呼嘯而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呂粒才從恍惚中緩了過來,她慢慢把眼睛睜開後才發覺自己正靠在林寂的肩頭上,兩個人正坐在路邊一個被人廢棄丟在路邊的破舊沙發上麵。

呂粒有氣無力的吸了下鼻子,林寂覺察到她的聲息,肩頭隨著微微動了下,“好點兒了嗎?冷不冷?”

呂粒皺了皺鼻子感覺了一下,並沒覺得冷。她眼神一轉,又發覺自己身上多了件外套,是林寂的衣服。

雖然七寶鎮這時候的氣溫並不像奉天那麽寒冷,可畢竟也是冬季的深夜裏,呂粒趕緊把腦袋從林寂肩頭上移開,動手把衣服扯下來,“你快把外套穿回去,我不冷。”

林寂伸手攔住她,“我不冷,裏麵是保暖的衣服相當於外套,你別把熱氣給散沒了,蓋好。”

他拿手把外套重新蓋在了呂粒身上。

呂粒又吸吸鼻子,“我們坐在這兒多久了?”她感覺自己有點像喝醉之後的那種斷片狀態,想不起來之前到底怎麽了。

林寂仰頭看了看夜空,神色平淡的回答,“沒多久,十分鍾吧。”

呂粒聽著,腦袋下意識的又想往林寂的肩頭上靠,動作到了一半才忽然頓住,硬生生的把頭移開,抓著身上蓋的外套坐直了身子。

“要是還覺得難受,就靠著我。”林寂溫聲說完,把自己身體往呂粒這邊靠近了一點。

情緒又開始激動了,呂粒皺著眉頭不敢去看林寂,低著頭幾秒後就又紅了眼眶,她想起來自己之前和林寂說過什麽了。

就這麽沉默了一會兒,呂粒忽然慢慢搖起頭來,淚水順著臉頰滾落,“我都沒機會跟他說一句對不起,沒機會。”

林寂眼神擔憂的瞧著呂粒垂下去的腦袋。他沒說話,覺得這時候的呂粒並不需要別人的話語,她隻需要一個傾聽的人。

他就在扮演著傾聽者的角色。

不過有件事他的提醒呂粒一下,“剛才你手機應該響了,我猜可能是賀導打來的,你先看看吧。”

呂粒從兜裏拿出手機,果然看到賀臨西兩條微信,一個未接來電。她剛想解開手機的屏幕鎖,就聽到林寂的手機在響。

林寂把手機拿起來看了眼,輕聲對呂粒說,“是賀導打來的。”

呂粒感覺這電話應該是因為她才打到林寂手機上的,她把自己的手機重新放下,看著林寂說,“應該是找我才打給你的,你實話實說吧。”

林寂極快的瞥了呂粒一眼後,舉起手機接聽,“喂,賀導。”

不知道賀臨西那邊在說什麽,呂粒從林寂淡定的臉色上看不出端倪,隻好在一邊安靜的等著。

“……抱歉我疏忽了,今晚我和呂粒一直在一起的,我們去了宋奕辰那孩子家裏吃飯,因為我跟他十年前就認識,本來之前就能回到賓館了,是我路上突然遇上熟人就說了幾句話,呂粒就跟著一起耽擱了。”

呂粒把身體往林寂的外套裏的盡力縮了縮,睜大眼睛看著林寂翕動講話的嘴唇,他講話的樣子也很好看。

反正就是呂粒喜歡的那種感覺……和他屬於一個類型的。

呂粒眼神一怔,這會兒才發覺自己雖然提起他說了好多的話,回想起好多的事,可是對他那張麵孔的印象卻有些模糊了。

也才過去沒幾年啊,她就開始記不住他的樣子了,難道是因為自己手上沒有他的照片,所以就漸漸忘掉了?

呂粒這會兒覺得賀臨西當年知道這個人存在後,對自己的那句評價還是挺準的。

賀臨西當年除了說過那句“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轍”之外,還指著呂粒的鼻子說她是個自私的丫頭,是個不知道什麽是愛的自私鬼。

噢,差點忘了末了還有一句,“把自私的滿足感當**情,這點上你們父女還真是一模一樣……”

呂粒想著嘴角一扯,也不知道自己做出來的表情是什麽樣,反正不會好看。

她再次陷入回憶的工夫裏,林寂的通話還在繼續,“……那好,我們大概半小時之後就能回去了,放心吧。”

林寂說著朝呂粒看了眼,“那我就……”

他應該是想跟手機那頭的賀臨西說那我就掛電話了,可是不知道那邊又說了什麽,通話並沒就此結束,林寂舉著手機還在安靜的聽著。

呂粒抽了抽鼻子,開始擔心賀臨西究竟在跟林寂講什麽。

林寂的眼神又似有若無的瞥過來,很快語氣溫和的對著手機說,“我懂賀導的意思,你放心……我讓呂粒接一下嗎?”

呂粒一聽這話連忙搖頭表示她不要,林寂那邊淡著臉色皺了下眉,“真的是太晚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再說吧……好,我掛了。”

通話終於結束。

呂粒低頭瞄了眼自己屏幕全黑的手機,不知道賀臨西會不會緊跟著又給她發微信過來,一開始想事情眼神又變得怔楞起來,自己都沒感覺。

林寂那邊放下手機後看著呂粒,耐心的等她回過神來才開口說了剛才電話裏的內容。他告訴呂粒,賀臨西在手機裏問他是不是和呂粒在一起,他就按著呂粒說的實話實說了今晚的去向,然後就是告訴賀導別擔心,他們很快就回賓館了。

呂粒知道他應該省略了一段挺重要的內容,想了下決定不追著問到底了,她從破沙發上站起身,“那我們趕緊走吧。”

沙發雖然破的挺厲害,但表麵還挺幹淨,呂粒起身後沒看到自己身上有灰,再抬頭去看林寂時,兩個人對上的目光裏都帶著對方看不懂的神色。

林寂也緩緩從破沙發上站起來,整個人瞬息之間就切換到了寂寞又沉默的狀態上,這是呂粒從他身上從沒感覺到的。

呂粒多少有點兒後悔今晚說過的那些話了,告訴他自己初戀的那些話。可這個念頭就是一閃而過,呂粒很快就又堅信自己今晚的做法是對的。

兩三秒後,她決定把沒說完的都說完再回賓館,隻有這樣她心裏才能重新踏實。才能不畏手畏腳的去爭取自己想得到的。

呂粒把自己裹在林寂的外套裏,看著他彎起嘴角,“我還是得把故事說完了,不然會失眠的,你繼續聽著好吧?”

用的是問句,可呂粒其實壓根沒給林寂選擇的時間,下一秒她已經開始繼續往下說了。

林寂隻能繼續扮演一個安靜傾聽者的角色。

呂粒任由淚水在臉上滑過,帶著哭音重新開始,“我剛才發現呀,才幾年功夫我好像就不怎麽記得他長得具體樣子了,隻記得他永遠身板挺拔的站著坐著,走路時步子邁得挺大,我總是跟不上他。”

林寂清了下嗓子,終於插嘴問了一件事,“他,怎麽稱呼。”

呂粒側一下頭,“梁一涵,梁山的梁,一二三的一,涵養的涵。”她說完抬手捂住了口鼻,身上搭著的林寂外套隨著往腳邊落下。

外套落地的聲響裏,呂粒整個人也跟著半蹲下去,肩膀一抖一抖的又哭了起來。

林寂低頭看著,內心卻沒之前看到呂粒突然哭起來時的錯愕感覺,他現在心情還算平靜,還可以想著剛才和賀臨西說的半個小時後回賓館的時間,似乎說少了。

呂粒情緒要是一直這麽激動的話,半個小時恐怕沒辦法出現在賓館。

他走到呂粒麵前,彎腰撿起地上的外套,心裏又想到剛才賀臨西電話裏說的那段話,“呂粒可能會跟你說一些聽上去挺荒唐的話,你別當真……我這個女兒,幾年前受到一些刺激後,有時候就會陷入幻覺假想出一些事情當成真的,麻煩你幫我照顧她把她送回來,謝謝……”

林寂做了下深呼吸,看著呂粒微微顫動中的身體,眼神漸漸複雜。

他明明覺著自己內心很平靜,可聽到蹲在地上的那個小身體裏發出一聲哽咽後,竟然跟著感覺到自己的眼眶也熱了,他趕緊吸著氣咬緊下頜,努力把頭朝著夜空仰起,久違的一種痛楚感快速在他全身蔓延開來。

“我最後一次見到梁一涵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一盒骨灰了。”呂粒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時,是好幾分鍾之後了。

林寂的眼眶刷的一下全紅了,他隻能重複一遍吸氣咬緊下頜的動作,仰著頭不敢低下來。

七寶鎮的夜空裏,依舊群星璀璨,滿眼看上去都是星光閃爍。

林寂嘴角一抖,眼前的星空裏忽然跳出來白心俞哈哈大笑的一張臉。呂粒剛才的話刺激到他,讓他也跟著陷入一種痛苦的狀態裏。

他最後一次見到白心俞,也是她的人燒成一盒骨灰之後。

還有莊嚴肅穆的葬禮,烈士陵園裏的安葬儀式,他作為烈士家屬的發言……

林寂痛苦的緊緊閉上眼睛,一聲刺耳的槍聲在他耳邊驟然炸響,他渾身跟著槍聲不受控製的哆嗦了一下。

誰說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的,他現在不就是正在體驗中……

兩個人情緒都逐步恢複平靜時,半個小時已經過去了,呂粒蹲在地上把頭抬起來時,林寂也幾乎同時在看向她。

彼此泛紅的眼睛都看在對方眼裏。

呂粒先露出笑臉,從地上站起身看著林寂,“把他骨灰送過來的人要我簽了一份保密協議,我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和梁一涵犧牲有關的事情,一輩子……”她抬手拍拍自己的胸口,“一輩子就隻能埋在自己心裏。”

林寂聽完這句後,已經多少能捋出一些那個叫梁一涵的身上發生了什麽。兩年前他參與那起文物大案時接觸了很多警察,聽過一些類似的故事。

“所以,我不能跟你再具體的說他做過什麽,為什麽就那麽不告而別消失了,也不能說他的死亡原因,隻能說……我愛過一個真正的英雄,不能長眠在烈士陵園裏的英雄。”

呂粒說完這些後,嘴唇不受控製的一直在微微顫著,她從林寂的眼神裏看得出,他已經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好不容易讓嘴唇不再抖了,呂粒才又擠出笑容接著說,“那個房子,是他離開之前拜托人通過特殊渠道轉給我的,除了那房子,他留給我的就沒別的了。”

林寂找不到能講出口的話,隻能竭力掩飾自己眼中的真實情緒,盡力平靜的麵對呂粒已經開始微微腫起來的雙眼。

“我,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