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決定告訴呂粒那些真相,就是一念之間做的決定。
不告而別離開的一年時間裏,這個問題他隔段時間就會在夜裏睡前想一下,每次想來思去的決定都是爛在自己肚子裏,絕對不講給呂粒聽。
可今天看到以紀錄片導演身份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呂粒,看著她呼吸之間留在隔離麵罩上的淡淡一層哈氣,決定瞬間顛覆。
他要告訴她,趁著還來得及。
挺過一陣輕微耳鳴後,林寂開始講述,話一起頭,他露出最初很吸引呂粒的那種微笑,目光淡淡的看過去。
“我就省略你已經知道的那些,直接從白警官進入刑警隊之後的地方說起吧。”
呂粒點點頭,感覺自己額頭出了一層冷汗,很想抬手去擦掉,可是穿著厚重的隔離服根本做不了。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開始在她心頭四散蔓延。
“我們美院畢業那年,省裏刑警隊準備從我們應屆裏招一個專業基礎紮實的畢業生,到他們那邊做刑偵模擬畫像師,還強調隻要女畢業生,她就被學校推薦過去了,沒多久就很順利的通過考試留下了。”
呂粒安靜聽著,努力在自己腦海裏想象著當年白警官穿上製服的模樣,一定很美很有魅力。
林寂說到這裏,眼前也閃出白心俞第一次穿著製服站在他麵前的樣子,那時他們對未來充滿無限憧憬,兩個人都一畢業就做了自己喜歡的工作,感情也穩定。
往前看出去,能看到的都是幸福。
事實上,也的確幸福快樂了好一段時間。
林寂在修複室實習時趕上了博物院一次重點文物的修複,他作為新人嶄露頭角,也更加堅定了自己從事這份工作的信心。
白心俞也很快適應了刑偵模擬畫像的工作,進隊差不多一年後,就在一起詐騙案的偵破中成功根據被害人描述複原了犯罪嫌疑人的樣貌特征,加速了案子的偵破。
兩個人事業上順風順水時,也租了房子開始甜蜜的在一起生活。兩個人下班隻要按時就一起買菜做飯出去休閑娛樂,要是其中一個沒時間,另一個也在家做好飯菜等著對方回來。
林寂很懷念這種被人牽掛,自己也牽掛著別人的感覺。
日子就這麽過了幾年後,變化開始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們之間,林寂不是沒覺察到,可他以為那是每一對親密關係的人之間都會麵臨的,他隻想到要去積極麵對出現的問題,卻沒想到變化有一天會完全超出他的認知範圍。
林寂想起,當初在北極圈接受呂粒采訪時,呂粒對他說白警官也是一位英雄時,他嘴角瞬間定格的笑容。他當時回答呂粒說,自己不是什麽英雄,白警官也不是。
這話旁人聽了會認為他是自謙,可林寂自己清楚那都是真話,說的是表象之下血淋淋的事實。
紀錄片《九十二天》裏關於三年前文物大案的記述基本和實際的案情吻合,對於白心俞白警官的死亡也是按著官方說法認定為殉職,林寂也記不清對著媒體重複說過多少次,幾近說到麻木。
林寂感覺渾身的寒顫又開始了,他知道自己又一輪的高燒又即將開始,必須抓緊時間把話說全,不能再像每次那樣。
“她是倒在我的槍口下,現場當時就隻有我跟她,她倒下去了一直睜著眼,不過看的不是我,就盯著空氣眼神空空的……我現在能記清楚的她的樣子,這個最清楚。”
呂粒聽著他說的,腦海裏無法描繪出對應的那個慘烈場麵,可是眼瞧著著林寂平淡的目光,心口去一陣一陣揪著疼。
她明白那些不表現出來的痛苦,在不見光的地方會更疼上千百倍。
“心俞的父親也是業內很資深的收藏鑒賞家,不過他很早就開始把自己的才能眼光用在了暗處,和境外那些文物販賣集團合作,把我們很多珍貴的文物倒賣出去,有些交易甚至導致了文物不可修複的毀滅性損壞,那起文物大案就是其中一例。”
“心俞參與了那個案子的偵破工作,給一個目擊證人做犯罪嫌疑人畫像時,她知道自己父親參與其中,因為家庭原因她對父親有很重的負疚感,所以在父親向她求助時妥協了,做了她的身份不該做的事。”
林寂停下來,拿起手邊的水杯喝了口水,他低頭蹙眉,需要做下心裏建設再繼續往下講。
這個空檔讓原本就隻有他們說話聲的隔離病房再次安寂下來,呂粒目光鎖在林寂握著水杯的手指上,她好幾次夢到這些漂亮的手指撫摸自己臉頰,每次夢醒之後都要好久才緩過神來。
剛才聽到的那些,讓她多少猜測出那位白警官究竟出了什麽問題,讓她不禁聯想到自己和父親。
林寂把水杯擱回原處,目光平視過來,一刻不移。
“我是後期才參與到案子裏的,作為文物修複方麵的專業人員,我知道心俞做了些什麽後,就勸她自首,她不肯。”林寂咳嗽一下,“她接受不了自首後成為階下囚的未來,當時還剛知道了她父親被警方擊斃在交易現場的消息,情緒一下子就崩了,她把槍遞給我握著,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頭,她冷冰冰的手指搭在我的手指上一用力……她自殺了,我對所有人說了謊。”
呂粒翕動嘴唇,最後卻沒出聲。
十分鍾後,呂粒走出隔離病房,門關上後,她沒敢回頭,沒勇氣再去看一眼裏麵那道直視自己的目光。
去房間脫掉隔離服時,呂粒接到齊局打來的電話,沒等齊局問起她就說了和林寂的見麵情況,不過具體說的內容隻字未提。
齊局安靜聽著,等呂粒說完了才開口,“他很久沒跟人說過這麽長時間的話了,過去那一年裏,他最怕多說話,很辛苦撐過來的。”
呂粒抿抿唇,齊局每個字都讓她眼眶裏一直壓著的紅色往外蔓延,隻好低下頭不出聲,手機那頭隻聽得見她沉重起來的呼吸聲。
齊局的呼吸聲也重了,要不是從聽筒裏感覺到,呂粒都忘了齊局現在也算病人正躺在那兒接受治療。
“他為了保護國家的文物付出太多,犧牲太多……呂粒,”齊局叫完呂粒名字,沒再往下說。
“嗯?”呂粒應了一下。
齊局語氣難得溫柔,隻說了很短的一句話:“林寂,他應該有一個好結局。”
這句話,扯開了呂粒心上那道最後的閘門。她離開醫院回工作室的路上想好了一件事,明天再去跟林寂做正式采訪拍攝時,要把那句話跟他說清楚。
一定要。
——
第二天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呂粒帶著設備和許衛很早就到了醫院。
換好隔離裝備剛走到隔離緩衝區,一個壞消息就劈頭砸過來,林寂高燒持續不退病情加重,今天對他的采訪沒辦法進行了。
許衛聽完醫生的話,轉頭擔憂的看著罩在隔離服下的呂粒,呂粒感覺到也轉頭看回來,許衛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到呂粒對著他微笑了一下。
“那他還能說話嗎,我是說用手機說話。”呂粒語氣很平靜的詢問著醫生。
“時間不太長應該可以。”
呂粒點點頭,“我要說的話也不長,我想現在就去跟他通個電話,許導,”她說著靠近許衛一下,“我先處理下私事,完事咱們再去繼續拍攝可以嗎?”
“行,當然行。”許衛馬上同意,心裏卻不放心呂粒到底要幹什麽。
呂粒也不藏著掖著,等護士幫她把手機拿來在手裏握穩了,就告訴許衛她要做什麽。
“我要跟他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