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呂粒重新走進許衛辦公室時,已經到了午飯時間。
那條厲馨寧提醒她看的新聞,這時已經在各大新聞網站上占據了重要位置,在網上上更是已經上了熱搜的前五。
許衛和呂粒一起坐在電腦前看新聞和網友的評論留言。
“現在真是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十幾年前那一次,可沒這麽快曝光被大眾知道。”許衛很是感慨的說著看法。
“是啊,”呂粒拿鼠標往上劃著看最新的評論,“現在還沒看到確診病例身份的新聞,估計也用不了多久。”
許衛歎口氣,起身去工作室門口抽煙,呂粒一起跟出去,兩人找了角落的地方站下。
“昨晚沒睡好吧,看你那黑眼圈。”許衛猛吸一口煙,轉頭看呂粒。
呂粒抬手去摸眼睛下麵,“又不是黑一兩天了,昨晚睡得還行。”她轉頭盯了眼許衛的煙,有點想抽。
許衛問起她昨晚跟著那個齊局進去之後的情況,有關林寂是怎麽和刑警們一起辦案這塊他已經知道了,他關心的是林寂的身體,尤其剛才從新聞上知道一位確診病例已經死亡,就更擔心。
呂粒猶豫著要不要說出林寂和那位已經死亡的嫌疑人之間關係時,手機屏幕一亮,來電顯示是林寂現在用的那個手機號碼,他終於回電話了。
呂粒跟許衛說了聲是林寂來電話,說完走開幾步接了電話,聽筒裏傳來林寂平靜的聲音,他說自己才看見呂粒來過電話。
“你還好吧。”呂粒好多話想要問,最後匯總成這四個字。
“我還好,就是昨晚沒怎麽睡,現在腦袋昏沉沉的,你幹嘛呢。”林寂說話的聲音聽著沒什麽不對勁。
呂粒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他說的,反正她心裏的擔憂絲毫沒減少,反而因為聽到林寂的聲音,更想馬上見到本人了。
“我能現在去看你嗎?”呂粒不想隱瞞自己的想法,直接問。
手機那頭安靜了幾秒後,呂粒隱約聽到林寂好像在低聲和什麽人說話,又過了兩秒,林寂的聲音重新清晰,他告訴呂粒現在不能讓她來醫院。
呂粒料到會被拒絕,也不再追著問,心裏盤算著等下得自己想辦法去醫院,可以找厲馨寧或者許叔幫忙。
她和林寂又說了沒兩句,林寂就說要去做檢查了,兩人結束通話前約好晚上視頻通話。
許衛看到這邊電話說完了就走過來,問林寂現在怎麽樣,呂粒簡單說了下,就問他有沒有辦法能進去醫院那邊。
許衛說目前這情況肯定不可能隨便找關係就能進去醫院,而且他也不讚成呂粒這時候再去,昨天她跟著那個齊局進去時,他就擔心極了。
呂粒笑著說他們不也是剛解除隔離,之前可是跟傳染病擦肩而過了一把,醫院也沒那麽可怕。
“呂粒。”許衛語氣陡然嚴肅起來,“我現在不希望你處在任何危險區域裏,你知道嗎?我是答應過你媽媽的,要照顧好你,這次去領獎差點出事,你知道我在醫院隔離時有擔心你嗎,擔心我自己都沒擔心你多!”
呂粒當然知道,她沒再像平日那樣和許叔鬥嘴,隻是喃喃地回了句,“我知道,別生氣。”
許衛狠狠白了她一眼。
這天晚上,呂粒沒能跟林寂按著約定視頻通話,他們隻是通了電話,林寂說他手機出了點問題攝像頭不好使了,呂粒一聽就知道這是謊話,不知道出了什麽狀況讓他不跟自己視頻。
淩晨的時候,有關傳染病的新聞上了熱搜頭條,又確診了一個感染病例,新聞沒說具體是什麽人,呂粒覺得很可能就是林寂。
所以他不跟自己視頻。
就在她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怎麽辦時,齊局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第二例確診的不是林寂,林寂目前雖然還是疑似病例,但狀況還算穩定,讓她別瞎擔心。
呂粒提出要進醫院去看林寂,齊局很肯定的回答說不行,讓她在外麵該幹嘛幹嘛,別自己嚇自己。
“我保證不會再讓他出事。”這是齊局給呂粒的承諾。
——
四天之後,奉天衛健委在媒體上發布了本市出現不明原因呼吸道傳染病的緊急通知,衛生部門的專家組已經進駐醫院展開工作。
呂粒是在許衛工作室看到這條新聞的,今天有好多許衛和媽媽的同事過來,這些人都經曆過十幾年前那次可怕的疫情,現在看著新聞都說這次的信息公布很及時,希望不會進一步惡化。
呂粒站在一邊聽了會兒大家的議論,覺著心口發悶就走出去透氣,今天陰天,呂粒抬頭看著滿天的陰雲,想起十幾年前那場疫情爆發時的一些事。
那會兒她還小,隻記得每天上學時第一件事就是在校門口先測量體溫,確定不發燒後才會進校門上課,到後來就停課都回家了。
呂粒每天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待在家裏,那時候老爸還在博物院上班,那裏也因為疫情半休息狀態了,可是老爸基本還是每天到了下班時間才回家。
至於媽媽在忙什麽,呂粒回想了半天才記起來,那段時間她幾乎沒見過媽媽,直到疫情結束了好多天,媽媽才出現在家裏。
可是賀臨西究竟幹嘛去了她從來沒問過,老爸和她都沒說起過這些,因為都習慣了日常生活裏沒有老媽的存在。
可她現在突然很想知道。
呂粒給許衛打電話,直覺許叔一定知道老媽那段日子的行蹤。
果然,許衛聽呂粒講完,馬上就回答說那段時間他基本都跟賀臨西在一起,就一直在市區裏。
“你們就在市裏?”呂粒還以為老媽那陣在外地。
“對啊。你今天沒問我這個,我也準備跟你說呢,我今天不是來電視台看資料嗎,看的就是那段時間我和你媽媽拍的東西。”許衛跟呂粒說這些時,眼前電腦屏幕上正播放著一段很珍貴的記錄資料。
“你們拍的什麽啊?”
“就是你剛才問我的那段時間拍的,你一問我就知道,你媽什麽都麽跟你說過,當年疫情最嚴重的的時期,我跟你媽媽就在市郊一家救治醫院裏,每天在第一線拍攝醫護人員和那些感染的患者。”
呂粒眼神一怔。
下午,許衛回到工作室時帶回了他說的那個記錄當年傳染病救治過程的紀錄片,這是一段沒真正公開過的資料,看過的人自然也不多。
呂粒完整看完用了四十分鍾,視頻畫麵最後停住時,她抬眼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後陪著一起又看一遍的許衛,她看到許叔眼圈有點紅。
“沒想到十幾年後,又出了這種事,那時候每天都跟你媽媽在一起,每天一穿上隔離服走進病房就既緊張又興奮,然後每天很晚下班離開,幾乎都是我給你媽媽做完飯一起吃飯,我們那時候就住在醫院的宿舍裏,直到疫情控製住之前,都沒離開過醫院……”
許衛說起這些往事,泛紅的眼睛裏閃著亮光。
呂粒默默聽著,一直等到許叔說完情緒平複了一些才開口,她問許衛能不能再拍一個這種的紀錄片。
“你是說去醫院,拍這次的傳染病救治過程?”
呂粒點頭,“對,雖然這一次大家都有了經驗,情況也不像當年那麽凶險和充滿未知不可控,但是在第一線的醫護人員還是麵臨一樣的情況,他們應該被記錄。”
許衛聽完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著窗口透進來的一抹午後陽光,他覺得身上熱血湧動,這感覺就很像十幾年前的某一天。
那一天,他看著一身黑衣的賀臨西,眼神果決的向他詢問,敢不敢跟她一起去最危險的隔離病房拍片子。
“行,我去申請,你先做準備。”許衛迅速拍板,就跟當年一樣毫不猶疑。
——
一天之後,夕陽落下去的時刻,呂粒和許衛走進了醫院的隔離區。
進去就見到了齊局,隻不過齊局這次的身份有了變化,呂粒他們看到她時,她正在輸液。
“我也開始發燒了。”齊局說的很輕鬆,她看到呂粒拿著也做了遮擋防護的攝像機,“進來工作的?”
“是。”呂粒打量著齊局的臉色,不清楚她的狀況到了什麽程度。
齊局看人一向犀利,她看出呂粒的心思,就主動說了下自己的身體,她是昨晚開始發燒咳嗽的,起初狀態和林寂差不多。
聽她提起林寂,呂粒馬上問自己能不能先去看看林寂,她自從那晚隔著病房門和林寂見過後,再沒見過。
齊局看了眼站在一邊的護士,問她能不能把醫生喊過來,護士轉頭出去,齊局才告訴呂粒,林寂的症狀又加重了,但是這麽多天依然不能對他確診。
“嚴重了怎麽還不能確診?會不會弄錯了,他其實根本不是疑似,就是別的病被誤當成這個隔離了?”呂粒腦子裏突然就冒出這麽個念頭。
如果真是這樣,該多好。
可是被護士喊過來的醫生,很快就打破了呂粒的幻想,他說了下林寂的病情,聽得呂粒額頭冒了一層冷汗。
盡管醫生說了最好不要去病房和林寂近距離接觸,呂粒還是提出想見麵的要求,她是以這次進來拍攝紀錄片的名義提出來的。
呂粒和醫生說完,扭頭看著病**的齊局,“我不是單純因為私人感情才要這麽做,這也是我這次進來的工作。”
一個小時後,呂粒再次隔著病房的門,看到了林寂。
林寂被一個護士扶著從病**坐起來,護士幫他戴好口罩後,病房裏又做了一下消毒處理後,呂粒才拿著拍攝設備推開門走進病房。
“就站在那兒,別再往前了。”林寂攔住呂粒繼續往前的腳步,讓她站在和自己十步開外的地方。
呂粒先和護士說的話,問林寂的體溫現在多少,護士回答說五分鍾之前剛測量完,三十八度五,還是高燒。
林寂隔著口罩露出笑容,“這是目前最低的測量結果。”
呂粒說不出話,隻是衝著他用力點點頭,然後眼神就鎖定在了林寂身上。
等到護士離開病房,呂粒趁著林寂看房門口的工夫,準備悄悄再往前靠近一下,結果剛一抬腳就被林寂的目光給再次攔住了。
“我是進來工作的,我和許叔一起進來的,想記錄下醫護人員和患者的真實情況,我需要離你再近些。”呂粒試圖說服林寂讓她靠近。
林寂微微蹙眉,眼神落在呂粒手上的拍攝設備上,“我猜到了,看你拿著這個進來就知道。”
呂粒吸口氣,“那我過來了。”說完就想繼續向前。
林寂這次沒說話,他看著呂粒搖搖頭,呂粒往前隻走了一步,最終停下。
“外麵現在怎麽樣,你和修複室那邊有聯係嗎,他們還好吧。”林寂忽然問起這個。
呂粒還真的聯係過,她在公布疫情的那天就給林寂師父侯伯平打了電話,問候老爺子身體,也囑咐他們注意防護,但是並沒提起林寂。
倒是侯伯平跟她問起了林寂,問她這一年來有沒有徒弟林寂的消息。
呂粒和林寂說了和他師傅通話的內容,老爺子身體還可以,就是很惦記失去消息的徒弟,呂粒並沒說她已經在醫院見到了林寂,跟老爺子撒謊說自己也沒任何消息。
林寂平靜的聽完,眼神有一陣微微出神,他自己慢慢移動身體坐到了椅子上,呂粒想過來幫忙被他擺手攔住。
坐好之後,呂粒隔著幾步之外都能聽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因為椅子距離自己又近了點,她更清楚的看到他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血色。
林寂整理一下身上的病號服,看著呂粒問他現在的樣子上鏡可以嗎,語氣平淡的就像這隻是在準備進行一次很普通的采訪。
呂粒上下打量他一遍,“你這麽坐著會累吧,要不你還是躺下吧,你現在能長時間說話嗎,要是不行我就不錄了,我們就……”
林寂打斷她,“我可以的,沒你想象的那麽嚴重。”
呂粒眼圈一熱,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腳,都這樣還不算嚴重,那要怎樣才算。
她借口調試下設備,用了幾分鍾調整好自己情緒後,架起機器準備工作。隻是之前做的采訪準備,到了用時卻想不起來了,著急的情緒全掛在了她臉上。
林寂看出來了。
他默了半會兒,忽然說:“要不,今天咱們先熟悉一下,就當預熱,我先跟你聊點別的,明天再正式拍。”
呂粒下意識點點頭,做完反應才意識到林寂剛剛說了什麽,就問他那要聊什麽,邊問邊把設備關了,擱在腳邊。
“我們之間好多話題都聊了一半,扔下一堆坑,這習慣太差勁了。”林寂看著呂粒,語氣非常輕鬆。
呂粒無語,他說的沒錯。
林寂突然一側頭,拿袖子掩嘴咳嗽起來,雖然不劇烈,可他這樣還是讓呂粒緊張的一下子站起身,轉頭就衝著病房門口,大聲喊護士。
“別喊,我沒事!”她身後響起林寂的聲音。
呂粒回頭看他,林寂的咳嗽還真的就這麽很快止住了,臉上因為剛才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呂粒根本沒辦法相信他說的沒事。
“真沒事,你坐下。”林寂指了下呂粒坐的椅子,呼吸漸漸平複下來。
呂粒咬咬牙坐下,“你別逞強好嗎,不舒服就馬上告訴我。”也不知怎麽,說著這句眼圈就紅了,呂粒連忙垂下頭,問林寂可以開始說了。
“好,就先說那件事吧,”林寂調整下自己的呼吸,“你問過我白警官究竟是怎麽殉職的。”
聽到這兒,呂粒目光抬起。
“嚴格來說,她的死亡不能說是殉職,我欺騙了很多人,給她留在世上的最後印象做了美化。”
呂粒感覺自己呼吸一滯,很想扯下戴著的口罩,好好透口氣。
“她是借我的手自殺的,知道這個真相的人,除了我之外,還有你爸爸,我母親。”
呂粒覺得一陣頭暈。
她想起父親還在世時跟她說過的那些話,那位白警官是被林寂開槍誤傷殉職的,這是那個案子對外公開的說法,可是呂國偉後來告訴過她,真相沒這麽簡單,但是他也沒說明到底怎麽回事。
她本以為自己不可能聽到林寂親口說起這事。她曾經迫切想要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麽,可現在卻慫了,不敢聽了。
原本就沉鬱的心情,更加一落千丈。
呂粒不知道,自己接下來還會聽到什麽更可怕的所謂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