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娜給自己選的那片樹林,還在。
清晨五點多,呂粒捧著左娜的骨灰盒,和許衛林寂一起來到樹林邊,準備送左娜走。
撒骨灰的過程很快,三個人都捧了骨灰揚在這片樹林裏,呂粒撒完最後一捧骨灰回頭看,原來一直在她後麵的許衛已經看不到了。
林寂也不知道在哪兒。
呂粒也沒出聲喊他們,就站在原地默默地四下看著這片樹林,這裏雖然距離天樂宮很近,可她還是第一次走進來。
大概因為七寶鎮一直處在四處拆遷的狀態,這片樹林裏都能聞到很重的塵土味,即便早晨的霧氣不小,也沒能掩蓋多少。
呂粒是戴著口罩進來的,因為空氣不好就一直沒摘下來,這會做完要做的事情,她把口罩往下拉低一些露出鼻孔,雖然呼吸到的都是泥土味,也比悶著舒服挺多。
她昨晚又幾乎一夜失眠,其實也沒想什麽,就是閉上眼睛也睡不著。這種狀態已經很多天了。
早上從房間出來準備出發時,許衛和林寂已經在車邊等她,看到她兩個男人都沒說話,可呂粒看得出他們眼神裏的東西,肯定都從自己掩蓋不掉的黑眼圈和疲態上知道她昨夜失眠。
到了車上,呂粒收到許衛發來的微信,問她昨晚想什麽了沒好好睡覺。
“什麽也沒想,最近就一直這樣,回去我得先去看醫生……放心,我沒事。”呂粒回完微信抬起頭,目光看似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坐在副駕位置的林寂。
呂粒感覺他昨晚睡眠質量也不怎麽好。
“你願意看醫生就好,別多想,咱們今晚就回家。”許衛的微信過了好幾分鍾才回過來。
其實許衛和呂粒就挨著坐在後排,可還是選擇拿微信無聲交流。
呂粒看完回複,突然轉頭看著許衛,“機票訂好了?”
“訂好了,三張,今晚十點的飛機。”
聽到說起返回奉天的機票,林寂也從副駕轉過身,目光很自然地掃了呂粒一眼,他問許衛從鎮上去機場還是坐現在這輛車嗎。
許衛回答應該不是,林寂淺淺的嗯了一聲,就轉回身重新坐好了。許衛撓撓頭,覺得他剛才這話問的有點沒必要。
沒話找話似的。
呂粒捧著左娜骨灰下車時,身體一歪差點摔倒,身後一隻手用力撐住她,呂粒不看都知道是林寂。
她不動聲色的說了句謝謝,站穩後繼續往前走,也沒回頭看。
這算是他們兩個今天早上唯一的交流。
開始撒骨灰時,許衛提議他們三個人分開,呂粒沉默著點頭表示同意,林寂也沒說話,直接從骨灰盒裏捧了骨灰去樹林裏揚撒。
呂粒低頭看看已經見底空掉的骨灰盒,正尋思著這個盒子接下來該怎麽安置,身後傳來腳步聲。
她心頭一磕,沒想到自己還能瞬間分辨出林寂的腳步聲。
回頭時,呂粒已經掩飾住自己臉上剛剛有些維持不住的表情,回歸雲淡風輕的平淡臉,主動問他:“都揚好了?”
“好了。”林寂看著呂粒回答,目光短暫停留在臉上後,移開轉到了她捧著的骨灰盒上。
呂粒跟著重新低頭也看著空掉的骨灰盒,“我正想著這個該怎麽安置。”呂粒低聲說了句。
“我昨天打聽了一下,這邊好像很少有人會這麽就把骨灰揚了不下葬,所以剩下的骨灰盒也沒人說得清該怎麽處置。”林寂朝呂粒走近幾步。
呂粒抬眼,“那,到底怎麽辦?”
林寂還沒說話,許衛就從另一側的樹林裏走了出來,他應該已經聽到呂粒剛才說的話,一出來就直接說他知道怎麽辦。
許衛用力跺跺腳,“你們也都跟我學著跺跺腳,這邊老人告訴我這是送走故人之後的規矩,來,都趕緊的。”
林寂和呂粒都照做,各自用力跺腳好幾下。
許衛等他兩做完,才走近了開始說他從七寶鎮上老人那裏得來的訊息,他說像左娜這種最後剩下一個空的骨灰盒,最好就是送去廟上,交給高僧處置。
呂粒想了想,“我對這邊不熟悉,這裏搬遷肯定沒有能送的廟了,”頓了下,“搬遷後的新址那邊呢,要不送去那邊?”
“時間來不及吧,從這兒開車過去新址那邊也得好幾個小時,再往廟上送,再折回來去機場,時間不行。”許衛算著時間,直搖頭。
呂粒看了眼林寂。
能看得出林寂在思考,過了一會兒才說:“不是非要這邊本地的廟宇是吧。”
許衛點點頭,“是,不是非要這邊的,你什麽想法?”
林寂垂眸,“那就帶回奉天吧,我這次去監獄的時候,看到離監獄不遠的山上有一座廟,可以送到那兒去……你覺得呢?”
他說到最後,看向呂粒詢問她的意思。
“對啊,這樣也行。”許衛說著,也看著呂粒等她表態。
呂粒想了一陣,讚同了林寂的提議。
——
航班在奉天機場降落時,已經是第二天淩晨六點多,這條航線難得的沒晚點基本準時降落,就這點算是不錯的情況,讓呂粒意外覺得心情好了點兒。
她沒想到,取完行李走出機場時,還有更意外的事情等著她。
厲馨寧在出口等著接她。
“你怎麽來了?”呂粒納悶的看著厲馨寧,她壓根沒和厲馨寧說自己今天回來。
有日子沒見,厲馨寧整個人瘦了一圈。
厲馨寧笑了下,目光往呂粒身後看看,林寂和許衛都在後麵正往外走。
“今天還挺準時的,你臉色這麽差,沒事吧?”厲馨寧上下打量呂粒,有些擔心的問起來。
“沒睡好,你怎麽來了,誰告訴你我今天回來?”呂粒現在隻想知道厲馨寧的消息來源。
“問的許導。”
呂粒回頭去找許衛,原來是他說的。她皺皺眉,心裏想既然都問出來她航班時間,那肯定也知道她這次是去幹嘛的了。
“左娜的後事,辦的順利吧?”厲馨寧直接問到了這個。
看來真是都知道了,呂粒衝她點點頭,“還挺順利。”
厲馨寧也點點頭,然後抿著嘴唇沒了話。兩個原本見麵就說個不停的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有些尷尬的沉默下來。
林寂和許衛拿著行李走過來時,厲馨寧已經恢複常態去跟他們打招呼,呂粒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心裏想的是那個在高牆鐵窗下服刑的人。
飛機快降落時,許衛問林寂下一次去監獄探監是什麽時候,是不是再去的時候就把左娜自殺的消息帶給裏麵的宋奕辰,左娜的骨灰盒也要那時候才往廟上送。
林寂說骨灰盒可以馬上就送過去,探監時間每個月有一次,他再去要很多天之後,他是準備到時候把左娜的事情告訴宋奕辰。
呂粒忽然很想去見見宋奕辰,可根據她知道的法律知識,她的身份應該是不太可能正常手續見到宋奕辰。
“呂粒,你準備什麽時候去廟上?”林寂轉而問呂粒。
呂粒當時回答的是說越快越好,可現在突然看到了厲馨寧,她的想法不知怎麽就變了。
不過念頭也就一閃而過,呂粒還是準備盡快把左娜的事情都處理完,不然總有事情懸在心頭的感覺,她受不了。
“我找人想去見他,關係弄好了,可他拒絕見我。”厲馨寧和林寂聊天的話,傳進呂粒耳朵裏。
呂粒知道她說的是去監獄見宋奕辰,結果被拒見了。
“過段時間吧,他現在還在適應裏麵的生活,你要是有什麽話,方便的話我可以下次去的時候幫你轉告他。”林寂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平淡的像是在做人工智能回答。
呂粒看著厲馨寧紅了眼圈,過去摟住她肩膀。
“那我就等著吧,反正也準備跟他耗著了……”厲馨寧吸吸鼻子,聲音決絕的說了一句。
回去的路上,呂粒坐了厲馨寧的車,許衛開車送林寂回家,大家迎著晨光離開機場。
“左娜留下遺書了嗎?她為什麽自殺,你知道原因嗎?”開車的厲馨寧很快就向呂粒問起這個。
呂粒瞥了眼裝著左娜骨灰盒的小行李箱,“沒有,她走之前跟我說是要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結果卻在迦絨那裏自殺了。”
她並沒打算把左娜那封郵件的事情告訴厲馨寧。
“不知道他聽到這個消息,會什麽反應。”厲馨寧放緩車速,聲音懨懨的。
呂粒看她一眼,拿手撐住腦袋,歪頭看著車窗外,“我也想看看他什麽反應。”
厲馨寧苦澀的笑了下,“估計會嚎啕大哭吧,畢竟是從小就在一起的……要是換成我的話,估計他不會怎麽流眼淚。”
呂粒又去看厲馨寧,看到她眼角的淚痕,心裏頭有一絲諷刺,差點就把左娜告訴她的那段少年慘烈經曆講出來。
她忍了又忍,找了個話題把這個壓下去,她問厲馨寧知不知道左娜賣掉過一個影視版權。
厲馨寧扭臉,“就是我爸底下一個公司買的,我也剛知道,你不提我差點忘了跟你說,你怎麽知道的。”
“出事之前,左娜跟我喝酒的時候說的,準備拍了嗎?”呂粒不知道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會不會影響到版權的接下來命運。
厲馨寧皺眉,“具體的我不知道,也不歸我管。我挺意外的,她原來還有這個本事,她那個故事聽說很好看,要是她不走那條路……唉,說這些有屁用!”
呂粒盯著她側臉,半晌無言。
車子進了市區後,呂粒才問起厲馨寧來機場接她的原因。
厲馨寧小心的觀察著路況,“就是想陪著你不想你一個人呆著,你說你,最近出了這麽多事,趕著我也鬱悶脆弱到極點了,顧不上關心你,現在我緩過來一口氣了,就趕緊看你怎麽樣了。”
呂粒知道她說的是心裏話,心頭一暖,看著厲馨寧笑起來,“我也是,都顧不上去陪著你,對不起啊。”
“切!對什麽不起,咱兩還說這個!不過,呂粒你可是夠可以的,我沒想到你跟林老師就這麽分手了,你們兩怎麽回事啊?”
車子停在十字路口上,人流車流在車窗外川流不息的流動,呂粒沒想好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後悔嗎?跟我說實話!”厲馨寧緊追著又問了一句。
一道晨光移動過來,透過路邊的樹枝縫隙,隔著車窗照進車裏麵,零碎地光線打在她們臉上身上。
呂粒的表情被光影弄得有些支離破碎。
綠燈亮起時,她對厲馨寧說:“一直在後悔,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