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粒被老爸扶著進了鎮醫院的輸液室。
她得在這裏打一個小時的吊針營養液,完事再檢查一下。呂粒沒拒絕老爸,坐下後抬眼看了看呂國偉的臉色,“我沒事,這幾天吃的太少了。”
“嗯,別再嚇爸爸了好嗎?等下一定要好好吃飯休息,你還覺著哪裏不舒服嗎,可別忍著不說。”呂國偉輕聲溫語的說著話,扶著呂粒坐到了椅子上。
呂粒又去看站在一邊瞅著自己的林寂,她剛才出來時一看見他也在,真挺意外的。
“你怎麽也來了,我沒事,就是低血糖。”呂粒其實還覺得頭挺暈的,看著林寂都不敢大睜開眼睛。
林寂瞧出來她還是很不舒服,是在強撐著不表現的太明顯。
“別說話了,閉上眼睛休息,打完這瓶營養液再說話。”林寂衝著呂粒彎起嘴角,眼神瞄著那一大瓶剛開始打的吊針。
呂國偉看了眼許衛,“我們出去抽根煙,呂粒你別亂動啊。”說著站起身,拿眼神示意許衛跟他出去。
呂粒極輕地嗯了一聲,頭往椅背上一靠,把眼睛閉上了。
營養液都快見底了,呂國偉和許衛也沒回來。林寂守著呂粒,也基本沒跟她說上幾句話,呂粒看來真的是撐不住了,眼睛就沒睜開幾次。
林寂一個人想著事情,抬頭盯著輸液瓶的目光慢慢放空起來。
“你想什麽呢。”突然,耳邊傳力呂粒的說話聲,林寂馬上回神看著呂粒,呂粒一雙大眼睛正盯著他。
“我去喊護士。”林寂看了眼馬上完事的輸液瓶,起身去喊護士,回來時站在稍遠處打量著呂粒,她整個人多少比之前有生氣了不少。
護士過去拔了針頭,呂粒拿酒精棉球自己按著針口,抬眼看林寂走回來,“我又耽誤你正事了,誰告訴你的啊,我記著自己昏倒之前,你可沒在身邊。”
林寂坐到呂粒身邊的空位上,“沒人特意告訴我,我正好要去你們那邊要點資料,你同事就說了,感覺怎麽樣了。”
“沒事了,我能走了。”呂粒說著站起身。
兩個人出了鎮醫院也沒看見呂國偉和許衛,呂粒就說不用管他們直接走吧,林寂也不想她在外麵多站,畢竟剛低血糖緩過來,就帶著呂粒往停車的地方走。
路上,呂粒歪頭靠著車窗不出聲,林寂隔一會兒就朝她看一眼,確定她沒事。
呂粒感覺到了林寂擔憂的注視,等林寂又一次看過來時,她扯了下嘴角,目光迎上去,“我沒事,你安全駕駛啊。”
林寂眼神一頓,有多久沒聽過呂粒拿這種口氣說話了,他還是喜歡聽她這麽說話。
呂粒也不多話,等林寂轉過頭了,她就拿起手機看起來,看了會兒突然說了一句,“宋奕辰已經住進我那個小房子了。”
“是嘛。”林寂答了一聲,眼前卻冒出左娜在車站獨自拖著行李箱的那個吃力背影。
車子在路口停下來等紅燈時,呂粒也把眼神從手機屏幕上移開了,她看著車窗前方連續不斷駛過去的車輛和行人,突然對林寂說,“我覺得你有話跟我說,一直憋著沒出口。”
林寂原本搭在方向盤上輕輕敲著的手指,頓住了。他轉眸看著呂粒,眼中光芒微閃,“你聽說什麽了。”
呂粒看了眼剛剛變綠的指示燈,抬手朝車窗前指了指,“綠燈了,開車。”
林寂開車通過路口後,車速緩下來,接著之前沒說完的話,“你是不是聽說什麽了,或者看到什麽了。”
呂粒繼續把頭靠在車窗上,她倒不是很喜歡這麽坐著,隻是因為實在是沒什麽力氣,這樣坐著省力氣。
她剛要說話,車子卻直接靠路邊停了,呂粒納悶的往外看看,“怎麽停車了。”
林寂伸手推開自己這邊的車門,“我買點東西,等一下。”說著自己下了車,直奔路邊一家不大的雜貨門麵走了進去。
呂粒一直看著門口,林寂很快就拎著一袋東西出來了,呂粒看到袋子裏裝著幾瓶水。林寂開門上車,把手裏的袋子遞給呂粒,“這裏就這一種飲料,你打開喝了,我問過護士,低血糖之後要注意補充水分和糖,趕緊喝。”
車子又開起來,呂粒聽話的擰開了一瓶水,喝了一口,她平時很少喝這些含糖分的飲料,還不怎麽習慣。
林寂看了她一眼,語氣輕鬆地說,“我知道你很少喝這種飲料,現在特殊情況,就當體驗生活了。”
呂粒聽完,又拿起飲料喝了一口。
“喝完就回答我吧,你說完,我再說。”林寂眼角餘光看著呂粒喝飲料,慢慢的說了一句,車速也放慢下來。
呂粒擰好飲料蓋子,把水擱在自己腿上,這回坐直了身體,沒再歪頭靠著車窗。
“我對你的直覺,就是一直挺準的,我什麽都沒看見聽見,就是剛才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腦子裏就有了這個念頭……聽你剛才說的,你是真有話要跟我說。”
林寂知道呂粒在看著他,就目視前方默聲點了點頭。
“那你說吧。”
林寂沒忍住,還是轉頭看了眼呂粒,狠了狠心低聲開口,“我今晚要離開七寶鎮,晚上九點出發……賀導的遺體告別儀式,我趕不回來參加了,對不起。”
最後那三個字,出口的時候有些艱難,說完狠狠咽了下喉嚨,也沒感覺鬆快。林寂本以為,把話說了就不再糾結了,可惜並沒有。
他腦子裏想了這麽一圈後,才發覺呂粒聽了他的話,一直沒給什麽反應,就趕緊又去看呂粒。
呂粒臉色好像比剛才差了。
他看完把眼神移開,又移回來,本來還想再說的另外幾句,更加張口難言了。
林寂看得出呂粒表麵的臉色,卻看不到她此刻內心的變化,他不知道自己剛才的那些話,正讓呂粒心裏直發沉。
她以為到了那天,他肯定會陪在自己身邊的,自己遇到什麽了,是可以找他依靠的。可他剛才說的是什麽。
腦子空白了一瞬後,呂粒輕咳了一聲,轉頭迎上林寂又一次看過來的目光,這回他已經不關心是否是安全駕駛了,她隻想再確認一遍自己剛才聽到的。
“你是跟我說,今晚就要離開七寶鎮,等我送我媽走的時候,你也不能參加了?是吧,我沒理解錯吧。”
林寂一時沒說話,看著路況像是不敢分心回答這些。
呂粒緊緊盯著林寂的側臉,執拗地等著聽回答。
“呂粒,”林寂開口,“我是有必須要去的事情才突然離開,對不起。”
呂粒覺著自己沒明白,“那壁畫搬遷怎麽辦,到了這麽重要的時候你卻走了?”
林寂呼吸重了起來,“那件事……更重要,更需要我。”
呂粒一怔,那種一點點脊背發涼心也跟著發冷的感覺又來了,心裏一急開口,“更重要,更需要你……”下一秒,她突然懂了,臉色一下白了好幾度,“你別告訴我,是那個案子的……”
她想起來從許衛那裏聽來的那些,關於兩年前那個跨國的文物倒賣大案,讓林寂差點永遠失明的那個案子。
在林寂眼裏比眼前壁畫搬遷更重要的事情,恐怕就隻有那個案子留下來的後患了吧,呂粒記著那個案子跑了一個很重要的罪犯,各方麵都擔心那個集團死灰複燃,會找上林寂。
呂粒就是往這方麵想了。
車子這會兒已經開到了七寶賓館的停車場,林寂把車子停下來,轉頭靜靜地看著呂粒,看得清她眼中那份掩飾不住的恐懼。
林寂覺著嗓子發澀,有些後悔跟呂粒把話直說了。他覺得這樣,還不如自己再一次不告而別。
數秒之後,呂粒像是條件反射的搖搖頭,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低下頭看著自己腿上林寂買給她補充糖分的飲料。
“我明白了,你不是要去辦什麽比壁畫搬遷更重要的事,”她忍了忍,一字一句接著說,“是那個案子背後沒清除幹淨的人,來找你了,警察要保護你把你藏起來……你是不是又要不告而別,回伊爾賓去?”
呂粒腦子飛速運轉,都想到這些了。
林寂深吸一口氣,眼神透出意外的神色,“兩年前那個案子的事,你都知道了。呂粒,”事到如今,他隻能選擇對呂粒撒謊了,“我的安全沒問題,你猜的挺對,是有關部門需要我協助跟文物有關的事情,但絕對沒什麽危險,就是時間正好趕上了現在。”
呂粒其實根本聽不進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說對不起,你又不是我哥不是我……老公,你沒義務非得陪著我送我媽走,我回去休息了。”呂粒說著,推開車門下了車。
林寂坐在駕駛位上張了張口,他想叫住呂粒,卻沒發出聲。
他不能告訴她真相是什麽。
——晚上九點很快到了。
林寂打開房間門,背著背包走出來,抬眼看看走廊對麵緊閉的房門,想起自己一個小時前發給呂粒的微信還沒收到回複,還是走過去輕手敲了敲門。
門裏麵沒動靜。
林寂緊了下肩頭的背包帶子,又輕輕敲了兩下門,“呂粒,我走了,你注意身體,有事給我發微信。”
門裏依舊聲息皆無。
林寂再也無話了,轉頭直奔電梯口,準時出發。
——
兩天後,賀臨西的遺體告別儀式在早上八點準時開始。
許衛準備作為攝製組代表主持儀式時,手機收到了林寂發來的微信,問他呂粒狀態怎麽樣。
“看著還行,就是不知道等一下去火化的時候,能不能挺得住。”許衛如實說了自己的擔憂。
林寂很快回過來,“火化大概什麽時間開始。”
許衛想了下,匆忙回複過去,“半個小時後吧,我現在要去支持告別儀式了,不說了,我會照顧好呂粒的。”
七寶鎮從昨晚後半夜就開始下起小雨,現在下得更大了,溫度也比昨天下降了好幾度,來參加告別儀式的人都加了衣服。
呂粒今天穿了一條修身款式的連身黑裙,裏麵配著黑色打底襪,穿著黑色球鞋,裏裏外外這一身,都是她考上研究生那一年,賀臨西買給她的。
平時呂粒很嫌棄這種款式,所以裙子幾乎沒穿出來過。可是幾個月前跟著賀臨西來七寶鎮時,不知搭錯哪根筋就把這條裙子裝進行李箱了。
昨晚拿出來掛起來時,呂粒覺得很多細碎的小事,冥冥之中預示著她和老媽會有這樣的分別,隻是當時根本感覺不到。
她覺著今天告別媽媽的這個場合,穿這條裙子再合適不過了。
一係列流程結束時,呂粒麵無表情對著每個走到自己麵前的來賓點頭致謝,很快就到了火化開始的時間。
按著習俗,呂粒作為賀臨西唯一的兒女,是要和呂國偉一起去火化等候室的,要等在那兒,等著火化結束,取回賀臨西的骨灰。
呂粒害怕。
這種恐懼感,就和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被賀臨西瞪著眼睛怒罵時一樣的感覺,那會兒她好怕媽媽不喜歡她要把她送人。
現在她更怕,拍等一下親手接過媽媽骨灰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停住。
她現在就覺著自己做不到了。可那道門,還是要邁過去的。
呂粒咬牙和呂國偉一起走進了骨灰等候室……
許衛在門外等著他們,想起剛才最後看到賀臨西遺容的那一幕,眼圈就又紅了。他轉身麵朝著牆壁,低下頭想避開周圍人視線抹下眼角。
一隻拿著紙巾的手,突然伸到了他眼前。
許衛順著手往人臉上看,看清楚之後,他眼神跟著就愣住了,“你,怎麽來了!”
——四十多分鍾後。
呂粒捧著老媽的骨灰,從等候室裏走了出來,呂國偉跟在她身邊,眼神始終盯著女兒手上的骨灰盒。
剛才在裏麵的時候,賀臨西的骨灰拿出來後,呂國偉本來想親手和呂粒一起把骨灰撿到骨灰盒裏,可是呂粒把他擋住了。
“我自己來,我媽應該不希望你來做這些。”
呂國偉怕自己堅持會刺激到女兒,怕她已經很脆弱的神經一下子崩斷了,就什麽都沒說站到了一邊,看著呂粒自己去做。
呂粒覺著自己把媽媽骨灰往骨灰盒裏放的時候,手指還能感覺到熱度,她控製不住想了下遺體在烈焰裏燃燒的場景,一想到老媽的身體剛剛經曆了那些,心口就開始一陣又一陣的劇痛。
她慢慢的往前邁著步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會摔倒,會抱不住老媽的骨灰。她還覺著,自己捧著骨灰盒的雙手,每根手指頭都像是裹了一層冰霜,涼的徹骨。
而她手上的骨灰盒,卻越來越熱了,開始有點兒燙手的感覺。
不能撒手,腳下穩住,別害怕……呂粒默默在心裏給自己做著一個又一個的心裏建設。
“呂粒。”
突然就聽到一個熟悉又帶著陌生感的聲音,低沉的叫著自己名字,呂粒反應慢半拍的循著聲音找過去。
她先看到了許衛,可她知道剛才喊自己的絕對不是許叔,再往許衛身邊看……一道挺拔的身影正朝她走過來。
呂粒呆呆的看著,人竟然就站不穩了,她身子晃動了一下,眼睛餘光看到那道身影衝著自己跑了起來。
是他,是說了不能來參加遺體告別儀式的人,還是來了。